那句“另起炉灶”,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足以压垮山峦的重量。
水溶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盯着黛玉,那双在跳跃火光下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颓丧,只有冰冷到极致的谋算。
“怎么另起炉灶?”水溶的声音压得极低,“没有赤炼铜,这堆东西就是废铁!”
黛玉笑了。
这抹笑意,让车间里燥热的空气都泛起了一丝寒意。
“谁告诉你,我的炉灶里,只能烧赤炼铜这一种柴?”
她走到那巨大的黄铜气缸旁,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轻轻划过。
“赤炼铜,是这个时代能找到的,最顶级的材料。它能让‘普罗米修斯’一步登天,成为完全体。”
“但它从来不是唯一的选择。”
“它只是……最省事的那一个。”
黛玉转过身,迎着水溶困惑的目光,话语如刀。
“我派红楼商号的船队远航,你以为,我只是让他们去倾销丝绸和瓷器吗?”
水溶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船上,装的不仅是货物。”黛玉的嘴角,勾起一抹锋利得惊人的弧度。
“更是我亲手写就的‘福音书’。”
“我向西方大陆,描绘了一个他们连在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国度。一个没有神权压迫,没有血统枷锁,技术与知识便能封爵的理想国。”
“我放出去的不是商船,是诱饵。”
“钓的,是能为我铸造一个全新时代的人。”
……
热那亚,圣乔治港。
空气里,海盐的腥、烂鱼的臭和廉价葡萄酒的酸,拧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学者布鲁诺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在泥泞的街道上匆匆穿行,像一只过街的老鼠。
就在昨天,他最后一本关于“日心说”的手稿,被宗教裁判所的走狗当众付之一炬。
若不是学生拼死将他推出人群,他此刻的尸体已经在广场上发臭了。
他躲进一家水手酒馆,浑浊的空气和鼎沸的人声,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只想喝光身上最后一枚铜板,然后决定,是该逃往新教徒的地盘,还是找一根结实的绳子。
“你们是没见过那个叫‘明月岛’的地方!我的上帝,那根本不是人间!”
邻桌,一个刚从东方回来的独眼水手,把酒杯狠狠砸在桌上,唾沫横飞。
“那里没有教皇,没有国王!统治那座岛的,是一位被称为‘月神’的女士!他们说,她就是行走在人间的智慧化身!”
“没错!”另一个水手嘶吼着附和,“我亲眼所见,他们的学者用巨大的镜筒观察星辰,绘制的星图比教廷的精密一百倍!那个叫莱昂的大师,就因为说了句地球是圆的,在咱们这差点被烧死,可在那里,他是‘月神’的座上宾!”
布鲁诺握着酒杯的手,狠狠一抖。
他浑然不觉酒液洒满了手背。
研究星星的学者?
座上宾?
“他们不信奉吾主吗?”一个本地商人颤声问。
“上帝?”独眼水手爆发出刺耳的狂笑,“他们信奉的是能让所有人吃饱饭的粮食,是能造出横行四海之巨舰的知识!在明月岛,一个顶级的工匠,地位比咱们这儿的公爵还要高贵!”
“只要你的脑子和手不是摆设,去了那里,你就是人上人!”
布鲁诺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丢下一把铜板,疯了一般冲出酒馆。
他冲回自己藏身的那个发霉的地下室,从墙角的砖缝里,挖出了他仅剩的全部——几枚金币,和他凭着记忆,重新绘制的那张残破的星图。
东方。
明月岛。
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光。
与此同时,瑞士,阿尔卑斯山脉的矿洞深处。
一群衣衫褴褛的钟表匠人,像一群被猎犬追赶到绝路的兔子,蜷缩在黑暗里。
他们发动的工匠起义,被城邦的军队血腥镇压。
首领让,左臂用肮脏的布条胡乱缠着,血还在不断渗出,将布条染成黑红色。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洞穴里蔓延。
“我们完了……”一个年轻的学徒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闭嘴!”让低吼,伤口的剧痛让他面目扭曲。
就在这时,放哨的同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死死捏着一张纸。
“快!看这个!”
那是一张印刷精美的传单,上面用数种文字,描绘着一个东方的岛屿。
插画上,是一座巨大的工厂,无数齿轮与连杆在蒸汽中运转,工人们穿着干净的制服,脸上洋溢着这个时代绝不该有的自信与尊严。
一行醒目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烫进了所有人的眼睛。
【你的技艺,便是你最高贵的血统——明月岛欢迎你。】
让的呼吸,停滞了。
他一把夺过传单,那双能组装最精密钟表、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那张传单,看着上面描绘的那个属于工匠的天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死灰复燃。
“去东方!”
“我们去明月岛!”
九死一生的航行,足以磨灭任何幻想。
当布鲁诺、让,以及其他几十个来自西方大陆各地的学者、工匠、失意者们,乘坐着红楼商号的巨轮,终于看到那座传说中的岛屿时。
所有人都失语了。
没有传说中的金光万丈,没有神迹天降。
只有一座干净得不像话的港口,和远处山巅之上,一座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光晕的水晶宫殿。
码头上,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们行色匆匆,却井然有序。
空气里没有欧洲港口那深入骨髓的恶臭,只有海风的咸,与草木的香。
没有乞丐,没有恶兵,更没有四处巡视的宗教审判官。
当布鲁诺踏上坚实土地的那一刻,他再也无法抑制,双膝重重跪倒,亲吻着这片自由的土地,嚎啕大哭。
让和他幸存的弟兄们,则死死盯着远处山谷里,那座比传单上宏伟百倍的工厂,听着那有节奏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轰鸣。
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这里,比传说中,更像天堂。
黛玉就站在码头上。
她的身后,是面色复杂,依旧未能完全消化这一切的水溶。
她看着眼前这群形容枯槁,眼神里却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朝圣者”,缓缓上前。
她没有说太多,只是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平静地开口。
“欢迎来到明月岛。”
“从今天起,你们的过往、罪名、苦难,都将沉入身后的这片大海。”
“在这里,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黛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清晰,而坚定。
“你们的大脑和双手,远比任何王公贵族的血统,都更高贵。”
说完,她侧过身,指向山谷的方向。
“现在,向我证明你们的价值。”
“那里,有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等待你们去唤醒。”
水溶看着这群激动到浑身战栗的异乡人,再看看身边那个身形娇弱,却仿佛执掌着世界权柄的妻子。
他忽然觉得,朝廷截断的哪里是什么赤炼铜。
他们亲手截断的,是自己最后活命的机会。
而黛玉,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一块什么铜。
她要的,是整个西方大陆,用数百年血与火,才艰难积累下来的……文明的火种!
黛玉领着这群“新移民”,走进了格物院的核心车间。
当他们看到那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普罗米修斯”时,所有人都被那蛮横的工业美学彻底镇住了。
布鲁诺看着那些复杂的管道,喃喃自语:“热力驱动……这是在撬动世界的法则!”
而钟表匠师让,则死死盯着那张巨大的总设计图,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像着了魔,冲到图纸前,手指颤抖地划过那套无比庞大,却又显得有些笨拙的传动装置。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猛地回头,看向黛玉,眼神狂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尊敬的女士!这里!这个主传动轴的设计!”
他指着图纸的核心,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太粗暴了!这是野蛮人的想法!力量的损耗太大了!如果……如果用我们日内瓦的差动齿轮技术,完全可以……”
让因为找不到精准的词汇,急得满头大汗。
他一把抢过旁边绘图员的炭笔,在空白的羊皮纸上疯狂地勾画起来。
一个远比原设计精巧百倍、复杂千倍,却又无比合理的全新齿轮结构,在他的笔下迅速成型。
“用这个!”他高举着图纸,像是献上最神圣的祭品,“我们可以让它的扭矩,在传递时几乎没有损耗!而且……而且核心的轴承,根本不需要那种传说中的红色金属!只需要用渗碳淬火法处理过的特种精钢,就足够了!”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莱昂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图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水溶更是如遭雷击,他死死盯着那个叫“让”的瘸腿工匠,又猛地看向黛玉。
黛玉看着那张图纸,看着那群瞬间围上去,爆发出激烈争论的工匠和学者。
她笑了。
笑得无比灿烂。
她转头,对已经彻底石化的水溶,轻轻眨了眨眼。
“不过,他们提出的这套齿轮组,精度要求是现有工艺的十倍。要实现它,我们需要造出全新的机床。”
“这需要时间,也需要钱。”
“但,”她顿了顿,眼中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
“水溶,你看。”
“我们那条通往新世界,被堵死的路……”
“现在,又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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