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在金銮殿上投下的那枚惊雷，余波迅速震荡了整座京城。
“以工代赈”。
这四个字，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进了所有高门府邸的深宅大院。
东宫的地面上，上好的甜白釉茶盏碎了一地。
太子盯着那些碎片，眼珠赤红，像是被困的野兽。
他想不明白，那个在他眼中一向温吞如水的弟弟，是如何一夜之间，磨出了能刺痛他眼睛的利爪。
坤宁宫里，檀香袅袅。
“啪嗒。”
皇后捻经的指尖微微一顿，一粒紫檀佛珠，应声而断，滚落在地。
她没有睁眼。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
老三的脑子里，装的是圣贤书，不是经天纬地策。
这背后，一定另有高人。
“查。”
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给本宫去查，他最近见了谁，那份奏疏，究竟出自谁的手。”
心腹女官跪在地上，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张惨白倔强，哭得肝肠寸断的脸。
林黛玉？
可她又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那丫头拼了命地自污，也要拒了这门泼天富贵，她图什么？
图送三皇子一场青云梯，自己两手空空，惹一身骚？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傻子。
一时间，整个京城暗流涌动，人人都在猜测那位突然崛起的三皇子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风暴的最中心，潇湘馆，却静得能听见竹叶落地的声音。
黛玉临窗而坐，手中书卷已许久未曾翻动。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幽深的竹林。
仿佛在等什么人。
紫鹃在一旁收拾着茶具，满脸都是压不住的忧虑。
“姑娘，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黛玉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几乎在同一时刻，竹林深处，响起一声极轻的、仿佛约定好的鸟鸣。
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自竹影中走出。
来人正是北静王水溶。
他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一双眼眸穿过庭院，笔直地落在黛玉身上。
“你们都退下。”黛玉的声音平静无波。
紫鹃等人心中一惊，却不敢多问，悄然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二人。
一窗之隔，一天一地。
水溶缓步走到窗前，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
“《论江南水患之防治疏》，是你写的。”
他用的是陈述句。
黛玉抬眸，清澈的瞳孔里映着他的身影。
“是。”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水溶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即便早已猜到，可亲耳听到她承认，那份震撼依旧让他心口发紧。
“你疯了。”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惜。
“夺嫡是何等血腥的路，你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老三身上。他若败了，你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陪葬品！”
黛玉笑了。
那笑意很淡，像是冬日里落在寒梅上的那一点雪，清冷，又决绝。
“王爷。”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与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
“您以为，我还有的选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在贾府，我从踏进来的第一天，结局就已写好。最好的下场，不过是泪尽而亡，一卷草席。”
“在宫里，我是皇后娘娘随时可以赏人、也可以舍弃的棋子，我的命，从来由不得我。”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一个更大的血肉磨盘里，这就是他们为我安排的命运。”
“与其坐着等死，我为何不能，亲手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水溶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俯视，是在怜惜，是在保护。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她的灵魂，早已在烈火中淬炼成钢。
他越来越看不透她。
她瘦弱的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头翻江倒海的猛兽？
许久的沉默后，水溶收起了所有劝诫和担忧。
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问出了一个彻底改变两人关系的问题。
“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代表他放弃了旁观。
他选择，入局。
黛玉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真正的光彩。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她知道，水溶这把最锋利的刀，她赌对了。
“王爷可知，一场足以改朝换代的棋局，最需要的是什么？”
水溶一怔。
黛玉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兵马，是人心，是时机。”
“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需要一样东西来支撑。”
水溶瞬间明白了。
“钱。”
“没错。”
黛玉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刀。
“我要钱。”
“大量的钱。”
“我要建立只听命于我自己的势力，我要养无数双眼睛和耳朵，我要在这吃人的棋盘上，为自己打造一艘谁也凿不沉的船！”
水溶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烈火，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钱，从何而来？”
黛玉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水溶，投向了荣国府最深处，那个日日笙歌、夜夜豪赌的院落。
王熙凤的院子。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王爷大概不知，我那位官至巡盐御史的父亲，当年为我留下了怎样一笔泼天的家产。”
“这笔钱，自我进京，便由我那位好二舅母，代为‘保管’着。”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水溶。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饿狼般的锋芒。
“这么多年了，连本带利，也该让她吐出来了。”
“王爷，这第一步棋……”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是时候，请君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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