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邸的书房，灯火通明。
“都过来！”
三皇子几乎是踹开了门，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亢奋与急切的潮红。他将那叠厚厚的稿纸，重重拍在书桌上，发出的闷响，让几个连夜被召集过来的心腹幕僚都吓了一跳。
“殿下，何事如此惊慌？”
为首的幕僚姓张，年过半百，一向以沉稳着称，此刻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三皇子大口喘着气，指着那叠纸，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们看！都给我看！”
几个幕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以为然。
一个幕僚拿起最上面的一页，只看了一眼标题，就差点笑出来。
“《论江南水患之防治疏》？殿下，这又是哪个穷酸书生想走终南捷径，写的痴人说梦之言？”
“就是，治水乃国之大事，岂是纸上谈兵能解决的？”
三皇子没有发怒，只是冷笑。
“闭嘴，看下去。”
那几个幕僚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
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只剩下纸张被飞快翻动的声音。
起初，他们脸上还带着轻蔑和不屑。
但很快，轻蔑变成了诧异。
诧异变成了凝重。
最后，凝重化为了彻彻底底的震惊。
“这、这不可能！”
张幕僚一把抢过那几页关于气候规律的推演，双手都在哆嗦。
“庚寅年周期，百年大涝的推算，这数据，这逻辑，老夫在钦天监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推演！”
另一个精通工科的幕僚，则死死盯着那张梯形堤坝的结构图，整个人都魔怔了。
“犬齿交错砌法……分层夯土……，这简直是神来之笔！若以此法筑堤，何愁大坝不固！”
“还有这个，这个‘以工代赈’！”
“我的天！将赈灾的银两，化为雇佣流民的工钱，既修了河堤，又安抚了流民，还能盘活地方经济，此等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是何人所书！”
几个在权谋场上浸淫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此刻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全无半点平日的沉稳。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三皇子，眼神里全是狂热。
“殿下！此乃神人所授！是上天要助您成就大业啊！”
三皇子看着他们失态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但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凉亭中那个少女清冷孤绝的身影。
神人？
不，她比神人，更可怕。
她只是坐在那里，用最柔软的笔，写出了足以撬动整个天下的力量。
“都别吵了。”
三皇子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立刻将此疏誊抄整理，所有数据，再核对三遍！”
“三日后的大朝会，本王要亲自呈于父皇面前！”
这一刻，他眼中再无半分温润仁厚。
只有对权力最赤裸的渴望。
这把火，是林黛玉点的。
而他，要借着这把火，烧出一条通往至尊之位的康庄大道！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
皇后慵懒地靠在凤榻上，听着心腹女官的汇报。
“……太子一党，因安远侯府小姐的丑闻，近来在朝上安静了许多，好几位言官都被申饬了。”
皇后用指甲轻轻刮着茶盏的杯盖，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哦？”
她眼皮都没抬。
“那老三呢？最近在忙什么？”
女官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三殿下这几日常与幕僚闭门不出，似乎在准备什么奏疏。奴婢还听说，前日，他在西山大悲寺，与荣国府的林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林黛玉。”
皇后终于睁开了眼。
她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枚棋子，太有趣了。
她不肯入自己的局，却反手给老三送去了一份大礼。
她想做什么？
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好一个聪明的丫头。
皇后坐直了身子。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将黛玉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姑娘了。
一个能搅动风云，却又游离于所有势力之外的人，是最大的变数。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便绝不能让她倒向任何一方。
尤其是，不能让她和那个水溶，走得太近。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套上一道谁也挣脱不开的枷锁。
“传旨。”
皇后的声音，平静无波。
“宣林黛玉，即刻进宫。”
当黛玉再次踏入坤宁宫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这一次，殿内屏退了所有宫人。
只有皇后，和她那位最心腹的女官。
“孩子，过来。”
皇后竟亲自走下凤座，拉住了黛玉的手，将她引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亲切。
“快坐，看你这小脸白的，可是又没好好吃饭？”
“上次是本宫唐突了，吓到你了吧？”
皇后拍着她的手背，满眼都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与怜惜。
“本宫后来想了想，你说的对。你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心性，若是只做个小小的伴读女官，确实是委屈了你。”
黛玉垂着头，恭顺地听着，心脏却在一点点下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番温情脉脉的铺垫，后面必然跟着雷霆万钧的陷阱。
果然，在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皇后终于图穷匕见。
她拉着黛玉的手，语重心长。
“本宫的三皇儿，你也见过了。那孩子，哪都好，就是性子太仁厚了些，也有些软弱。”
“他身边，正缺一个像你这样冰雪聪明，能时时提点他，为他出谋划策的红颜知己。”
黛玉的呼吸，停住了。
她听见皇后用一种施舍天大恩赐的口吻，微笑着，说出了那句足以将她打入深渊的话。
“本宫想，为你和三皇儿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轰！
黛玉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赐婚！
如果说伴读女官是枷锁，那这两个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嫁给三皇子？
成为三皇子妃？
她刚刚才将一份能让三皇子一飞冲天的“投名状”送出去，皇后就要立刻将她和这条船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从此以后，她就是三皇子党的人，是皇后的人。
她再也没有退路。
她将被彻底卷入这场九死一生的夺嫡之战，成为风暴中心最显眼的靶子。
她所有的谋划，她对自由的渴望，都将化为泡影。
她会从贾府这个小笼子，跳进皇权斗争这个更大的，能将人碾得粉身碎骨的血肉磨盘里！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
黛玉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她不能。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掐住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维持住了最后一分清明。
在皇后含笑的注视下，她猛地滑下软榻，跪倒在地。
冰冷坚硬的金砖，硌得她额头生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颤抖，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娘娘厚爱，臣女……臣女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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