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苑。
薛宝钗的指尖,在账册上轻轻划过。
一串串冰冷的墨字,仿佛都带着金银碰撞的脆响,刺得她眼睛生疼。
香露生意不过月余,流水已是骇人听闻。
薛家的商铺,借着这股东风,赚得盆满钵满。
可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反而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沉甸甸的,几乎透不过气。
“姑娘,这是新送来的一批香露原液。”
丫鬟莺儿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进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气。
“林姑娘那边可真准时,一天都不带差的。”
宝钗抬眼看去。
那箱子里码放着一个个用火漆严密封装的瓷瓶,散发着神秘而矜贵的气息。
这就是她们合作的命脉。
也是扼住她薛家咽喉的,一道无形的枷锁。
林黛玉,只给她们这些调配好的“原液”。
至于这原液是如何用那些普通的花瓣、露水,变成价值千金的宝贝的,她薛家,一概不知。
她派人试过无数次。
用同样的蔷薇,同样的蒸馏器皿,烧出来的,不是带着焦糊味的臭水,就是寡淡无奇的花汁。
“核心技术。”
这个词,从林黛玉嘴里轻飘飘说出来的时候,宝钗还没觉得如何。
如今,她才真正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可怕分量。
林黛玉用一纸虚无缥缈的方子,就将她薛家玩弄于股掌之上。
薛家出钱,出人,出渠道,承担了所有的风险。
而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安安稳稳地坐在潇湘馆里,动动手指,就有三成利润源源不断地流进她的口袋。
最可怕的是,她随时可以釜底抽薪。
只要她停止供应原液,薛家这棵费尽心血栽培的摇钱树,立刻就会枯萎成灰。
宝钗缓缓合上账册。
她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她不能在林黛玉的战场上,用林黛玉的规矩,去打一场注定会输的仗。
她必须,把战场拉回到自己最擅长的地方。
她缓缓起身,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温婉贤淑、无懈可击的笑容。
“莺儿,把我库房里那几匹江南新贡的云锦拿出来。”
“再去把我小厨房新做的杏仁酪装好。”
莺儿愣了一下,“姑娘,这是要……”
“凤姐姐最近为府里的事操碎了心,人都清减了,我去看看她。”
“另外,再去瞧瞧府里几个管事妈妈,天冷了,也该送些东西暖暖身子。”
宝钗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论阴谋诡计,她或许暂时不是那个心有乾坤的林黛玉的对手。
但她有她自己的武器。
人心。
是她经营多年,温柔敦厚、识大体的完美人设。
平儿亲自迎了宝钗进去。
王熙凤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个小银锤,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腿,脸上是掩不住的疲色。
“哟,是什么风把我的好妹妹吹来了?”
“凤姐姐。”宝钗上前,亲手将一碗杏仁酪递过去,“看你累的,快趁热喝了润润嗓子。”
她又让莺儿打开锦缎。
“这是南边新来的料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想着姐姐穿着才最衬这颜色。”
一番话说得王熙凤心里熨帖无比。
她拉着宝钗的手,抱怨起府里的糟心事。
“你是不知道,如今这府里,是越来越难管了。上上下下,几百张嘴要吃饭,哪儿哪儿都是窟窿!”
宝钗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递上一句体己话,帮她捶捶背,揉揉肩。
气氛正好。
宝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幽幽叹了口气。
“说起来,林妹妹真是个奇女子。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被她三言两语就治得服服帖帖。如今这香露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
王熙凤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
这香露生意,她自然眼红。
可那是薛家和林黛玉合伙的,又有贾母和宝玉护着,她暂时动不了。
只听宝钗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
“林妹妹聪慧是真,只是,她似乎不太懂如何疼人。”
“宝兄弟为她跑前跑后,她只当是理所当然,从未见她真正心疼过宝兄弟半分。今天去马厩问话,明天去戏班子传话,跟个小厮似的。”
“宝兄弟心实,愿意护着她。可我瞧着,总替他觉得不值。这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宝玉鸣不平,为黛玉的“不谙世事”而担忧。
平儿在一旁听着,手里的活计都慢了半拍。
王熙凤更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算计。
这话,可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宝玉是她的靠山,是她在贾母面前固宠的根本。
如今,这靠山,倒成了林黛玉的专属传声筒和跑腿小厮?
这怎么得了!
当天下午。
“林姑娘心机深,把宝二爷当枪使”的流言,就像长了腿的兔子,在荣国府的角角落落里,飞快地传开了。
先是管事妈妈们的闲聊。
“听说了吗?宝姑娘都担心坏了,说林姑娘把咱们二爷指使得跟个陀螺似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可不是嘛!一个客居的孤女,哪来那么大的脸面?”
然后是小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你看宝二爷,这几天又瘦了,肯定又是为潇湘馆那位跑断了腿。”
“真是个狐媚子,自己不出门,就把我们爷使得团团转!”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潇湘馆。
紫鹃气得脸都白了,冲进屋里就嚷嚷。
“姑娘!您听听外面那些人说的混账话!”
“她们说您利用二爷,说您心思歹毒!”
黛玉正在看书,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连让她分神都嫌多余。
她等的,是北静王府的消息。
那才是能一锤定音的雷霆。
她只是翻过一页书,淡淡地开口。
“嘴长在别人身上,由她们说去。”
“姑娘!”紫鹃急得直跺脚,“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是那宝姑娘!”
“我知道。”
黛玉终于放下了书。
她看着窗外,眼神平静得有些吓人。
宝钗想用舆论压她?
用人心压她?
真是可笑。
她林黛玉,从来不屑于在泥潭里和人打滚。
几天后,贾母的院子里。
众人正围坐着说笑。
宝钗照例坐在贾母身边,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将一个完美的外孙媳妇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看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宝玉,立刻心疼地拉过他。
“我的好兄弟,瞧你这满头的汗。又是去哪儿野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帕,细细地为宝玉擦汗,眼神里满是关切。
“可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子。有什么事,打发下人去办就是了,何苦自己跑一趟。”
这话,明着是关心宝玉。
暗地里,却把矛头直指黛玉。
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黛玉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
黛玉像是没感觉到一样。
她放下茶杯。
缓缓起身。
走到宝钗面前,脸上带着天真烂漫,不染尘埃的笑。
“宝姐姐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她对着宝玉,盈盈福了一福。
那身段,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宝哥哥,妹妹给你赔不是了。总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你,害你劳累,是我的不是。”
宝玉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去扶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为你做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黛玉却不肯起身。
她反而转向宝钗,一双美目清亮得逼人。
“宝姐姐真是心疼宝哥哥。不像我,只知道宝哥哥心善,愿意帮我这个孤女的忙,却忘了他也需要休息。”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她顿了顿,笑得越发灿烂,像一朵盛开在冰雪之上的寒梅,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以后我若再有什么不懂的,要查问的,便不劳烦宝哥哥了。”
她直直地看着宝钗,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便日日去蘅芜苑请教姐姐。”
“姐姐这般妥帖周全,想必定不会嫌我烦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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