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比玉硬。”
黛玉的声音很轻。
“用这个砸,一下就能碎。”
荣庆堂内,那根名为“喧嚣”的弦,被这两句话齐根斩断。
落针可闻。
贾母抱着宝玉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残存的疼爱与焦急,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明灭几下,彻底熄灭,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郁。
王夫人紧攥着帕子的手,指节根根泛白,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震惊与审视。
邢夫人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来得及收拢的幸灾乐祸,此刻却凝固在脸上,显得滑稽又错愕。
满屋子的人,主子,奴才,都用一种看待妖邪的目光,死死盯在黛玉身上。
宝玉的哭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傻傻地看着黛玉。
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块,又黑又丑的石头。
她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给我一块石头?
她不是应该哭着劝我,心疼我为她摔玉吗?
在这片死寂之中,黛玉手腕一斜。
“啪嗒。”
沉重的镇纸石掉落在金砖地面,发出一记格外沉闷的声响。
几乎是同时,黛玉那张惨白的小脸血色尽褪,涌上极致的惊惶。
她像是被那声闷响惊醒的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骨与坚硬地砖的碰撞声,清晰得令人牙酸。
“外祖母!”
她猛地抬头,那双秋水明眸里迅速蓄满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仿佛断了线的珍珠。
“都是黛玉的错!黛玉见识浅薄,方才见哥哥那么用力地摔那块玉,却总也摔不坏,还把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却都无比清晰地送进众人耳中。
“黛玉就想着,爹爹曾教过,玉性脆而石性坚,用石头砸肯定比用手摔省力气。我只是想帮哥哥,我以为哥哥是真心不想要那块玉了。”
“黛玉不知道这玉这么要紧!黛玉再也不敢了!求外祖母责罚!”
说完,她便伏下身子,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肝肠寸断,仿佛真的被自己“天真”的举动吓破了胆。
好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傻孩子。
好一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
贾母看着地上那个哭得随时会厥过去的外孙女,再看看怀里彻底懵掉的宝贝孙子,一口气死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能说什么?
去责罚一个刚刚丧母、体弱多病、还因为“想帮你孙子省点力气”而吓得半死的孤女?
这话但凡传出去一个字,她贾母和整个荣国府,都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宝玉摔玉的荒唐,被黛玉这匪夷所思的“一帮”,瞬间化作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再闹下去,丢人的不是林黛玉,而是她这个治家无方、溺爱子孙的老祖宗!
“快!快把林姑娘扶起来!”
贾母的嗓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地上凉,仔细又病了!”
鸳鸯等人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黛玉扶起。
贾母凌厉的目光刀子般剐过宝玉,对着旁边的袭人怒斥:“还不快把你们爷的宝贝疙瘩收好!由着他这么疯疯癫癫,仔细你们的皮!”
一场风波,就此强行落幕。
荣庆堂里,众人重新言笑晏晏,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晚饭时,气氛微妙得能拧出水来。
黛玉被安排在贾母身边,坐得端凝笔直,只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一小碟青笋,不多言,不多看。
完美的大家闺秀仪态,无懈可击。
坐在对面的宝玉,却食不下咽。
他一晚上没动几下筷子,一双桃花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黛玉。
那眼神里,初见时的痴迷与惊艳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惧。
他想不通。
这个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为何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又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她能用最软的语气,说出最硬的话。
也能用最天真的表情,做出最惊人的事。
她像一个谜,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谜。
黛玉感受到了那道视线,却连眼睫都未曾动一下。
她慢条斯理地用银箸夹起一根青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那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模样,让宝玉觉得自己像个丑角。
憋屈。
前所未有的憋屈。
饭后,贾母单独留下了黛玉。
“我的儿,到外祖母这边来。”
贾母拍着身边的软榻,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
黛玉顺从地坐过去。
“你父亲也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贾母拉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他平日里,都教你些什么呀?”
饭后的小灶,开始了。
黛玉眨了眨纯澈的眼睛,偏着头,一副认真回忆的模样。
“父亲公务繁忙,只是偶尔得空了,会考校我的功课。”
她顿了顿,声音软糯地回答。
“父亲总说,女子读书明理,不是为了考取功名,而是为了不被人欺负,不被人蒙骗。”
贾母摩挲她手背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你父亲说的是。读书,总是好的。”
“父亲还说。”黛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他说,万贯家财,终有散尽之日,唯有学到脑子里的本事,才是自己的。他说,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傍身。”
说完,她仰起小脸,用一种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贾母。
“外祖母,这个‘技’,是指什么呀?是像姐姐们那样,会弹琴画画吗?”
看着她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听着这番典型的“书生痴语”。
贾母心中最后那点因“镇纸石”而生的警惕,彻底松懈了。
她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原来,只是个被她那个书呆子父亲给教傻了的痴孩子。
满脑子圣贤道理,不通俗物,更不懂人心。
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贾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越发和蔼:“是啊,琴棋书画,女红针指,都是本事。我们囡囡这么聪明,往后想学什么,外祖母都给你请最好的先生。”
“谢谢外祖母!”黛玉甜甜地笑了,顺势将头靠在贾母的臂弯里,满是孺慕与依赖。
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贾母才心满意足地让人送她回去。
走出荣庆堂,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格外清醒。
黛玉脸上的天真与依赖,在转身的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
她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清冷的残月。
痴气?
书呆子?
这便是她在这荣国府里,最好的面具。
一个饱读诗书,却不通世故,对金钱俗物全无概念的“理想主义者”。
只有这样,当她日后提出,想要“学着不被人蒙骗”,亲手接过林家产业的单子时,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黛玉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融化在冰冷的月色里。
“你们不是想摸我林家的家底吗?”
“别急。”
“我会亲手把账本,送到你们面前。”
“只是那账本上,记的是我林家的产业,还是你们荣国府这些年的亏空烂账……”
“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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