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岩的动作极快，不过三五日功夫，一份墨迹犹新的密册，便经由王承恩之手，悄无声息地呈到了朱由检的御案之上。
此时已是深夜，乾清宫西暖阁内烛火通明，将朱由检年轻而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挥手让王承恩暂且退至外间守候，独自一人翻开了这本不算厚实，却可能重逾千钧的册子。
册子并非简单的名单罗列，而是陆青岩根据朱由检的要求，结合其麾下可信力士的暗中查访，整理出的关于部分京师官员、勋贵的重要信息。
开篇便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名字，皆是与魏忠贤往来密切、且在“劝捐”风声传出后反应最为激烈的核心人物。
【成安伯郭祚永】：世袭勋贵，其子与崔呈秀联姻。
京郊有农庄三处，暗地里兼并民田逾万亩，城内开设绸缎庄、粮行多处，富甲一方。
近日曾于府中私宴，席间大骂“劝捐”乃“与民争利，败坏祖制”，扬言“一文钱也休想从他郭家拿走”。忠诚度预估：深红。
【锦衣卫指挥同知田尔耕】：魏忠贤“五彪”之首，掌北镇抚司诏狱。
酷虐好杀，籍没犯官家产时多有贪墨，其宅邸奢华逾制，藏有大量古玩珍宝。近日频繁出入魏忠贤私邸及崔呈秀府邸。
曾放言“厂公自有主张，岂容黄口小儿指手画脚”。忠诚度：深红（已当面确认）。
【工部尚书吴淳夫】：阉党“十孩儿”之一，主持多项宫廷及官署修缮工程，虚报冒领，中饱私囊，工程多偷工减料。
其家奴在外放印子钱，逼死人命数条。对劝捐之事，表面附和，实则指示下属拖延搪塞。忠诚度预估：深红。
【御史李夔龙】：阉党喉舌，专事弹劾不附魏忠贤之官员，罗织罪名，手段卑劣。
收受大量贿赂，在老家购置良田千顷。近日正暗中串联都察院中同党，准备上书“劝捐需谨慎，不可操切，当以自愿为主”云云。忠诚度预估：深红。
【顺天府丞刘志选】：阿附阉党，治理地方无能，却善于逢迎。其侄强占民女，逼死人命，被他强行压下。
家中窖藏白银据传不下十万两。对劝捐恐惧异常，四处打听消息。忠诚度预估：橙色（异心者，恐惧动摇）。
……
册子后面，还列出了一些家资丰厚，但与阉党牵连不算最深，或态度暧昧、可能被拉拢或可作为突破口的官员，其中甚至包括个别宗室成员。
每个人的后面，都附有或详或略的财产来源说明、近期言论、以及与阉党核心人物的关系亲疏判断。
朱由检一页页仔细翻阅，面色沉静，唯有眼神越来越冷。
他知道阉党贪腐，却没想到如此触目惊心！这些国之蛀虫，一边吸吮着民脂民膏，一边把持着朝政，堵塞言路，残害忠良！
国库空虚，边军欠饷，流民饿殍，而他们的仓库里却堆满了金山银山！
“好，好得很！”
朱由检合上册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寒的笑意，“郭祚永、田尔耕、吴淳夫、李夔龙……一个个家财万贯，却对朝廷一文不舍！还要骂朕与民争利？他们算哪门子‘民’？是硕鼠之民，还是蠹虫之民？”
他内心属于周哲的吐槽之火也在燃烧：“好家伙，这贪腐名单看得我血压都上来了！怪不得大明药丸，家底都快被这帮孙子掏空了！魏忠贤是总代理，下面这些就是各级分销商啊！不抄了你们，朕拿什么去剿寇，拿什么去发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的是一个清晰、有效且能最大限度减少震荡的策略。
“王承恩。”他沉声唤道。
王承恩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陆青岩这份东西，很有用。”
朱由检指了指御案上的密册，“你亲自抄录一份，妥善保管。原件稍后焚毁。”
“是，陛下。”
“看来，这‘劝捐’是劝不动这些铁公鸡了。”朱由检冷笑，“既然他们不肯自愿‘与国同休’，那朕就只好帮他们‘体面’了。”
他站起身，在暖阁内缓缓踱步，脑中飞速运转，结合帝权图谱的洞察和陆青岩提供的罪证，一个清晰的方略逐渐成形。
“首先，目标要明确，不能一拥而上。”
朱由检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先从这几个跳得最欢、罪证相对确凿、且并非魏忠贤最核心死党（如刘志选之流），或者虽为核心但可借题发挥（如吴淳夫工程贪墨）的人下手。
一来，可以杀鸡儆猴，看看魏忠贤的反应；二来，也能积累经验，锻炼我们的人；三来，抄没他们的家产，立刻就能缓解一部分财政压力。”
王承恩仔细听着，心中凛然，知道陛下这是要开始动真格的了。
“其次，方式要讲究。”
朱由检继续道，“不能直接以‘不捐输’为由治罪，那显得朕气量狭小。要用他们自己的罪状！陆青岩查到的这些，田产兼并、贪墨工程款、纵奴行凶、收受贿赂、罗织罪名……哪一条不是大明律法明令禁止的？就用这些罪名，明正典刑！”
“陛下圣明！”王承恩由衷道，这才是堂堂正正之师，让人无从指摘。
“最后，时机和执行要精准。”
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动手之前，必须确保能一击必中，不能给他们反扑或销毁证据的机会。陆青岩的人要继续深挖，务求人证物证确凿。动手时，要快！要狠！用我们绝对信任的人，比如……就让陆青岩亲自带队，调动他暗中训练的那批人手，联合刑部、都察院中忠诚可靠之人，同时发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锦衣卫和刑部官差如神兵天降，冲进那些朱门豪宅，亮出确凿罪证，将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权贵锁拿入狱时，朝野将会是何等的震动！魏忠贤的脸色又会是何等的精彩！
“第一批目标，”朱由检回到御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纸条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名字，“顺天府丞刘志选，御史李夔龙，工部尚书吴淳夫。重点查刘志选纵侄行凶、贪赃枉法；李夔龙受贿、构陷忠良；吴淳夫工程贪墨、欺君罔上！让陆青岩集中力量，优先攻克这三人的铁证！”
“奴婢明白！”王承恩接过纸条，小心收好。
“告诉陆青岩，朕给他十天时间，十天后，朕要看到能将这三人立刻下狱问罪的完整证据链！”
朱由检语气斩钉截铁，“同时，让他派人盯死郭祚永、田尔耕等人，看看他们在这期间有何异动。若有……正好一并收拾！”
“是！”
王承恩领命，匆匆离去安排。
暖阁内，朱由检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却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这不再是登基之初的如履薄冰，而是掌控局面、主动出击的决绝。
“魏忠贤，朕这把火，就先从你的外围烧起。看你救，还是不救？”他低声自语，嘴角的弧度冰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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