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意刺骨。春桃揣着那支用旧帕子包了好几层的银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贴着墙根，溜出了将军府那扇专供下人进出的角门。
她心跳如擂鼓，小姐交代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响：“永济当铺”、“散碎铜钱”、“世子的病情”、“府外的人手”……每一件都让她觉得既紧张又莫名地有些振奋。
角门的婆子因着一早收了春桃偷偷塞过去的一个铜板，只嘟囔了一句“早点回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春桃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铜钱，真的能敲开一些看似紧闭的门。
永济当铺在城西一个不算繁华的街角，门面不大，看着有些年头。春桃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柜台后的老掌柜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普通，不像大户人家的得脸丫鬟，态度便有些冷淡。
“当什么？”
春桃怯生生地递上银簪。老掌柜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成色，慢悠悠道：“普通的银簪，做工也一般，死当活当？”
“活……活当。”春桃记着小姐的吩咐。
“活当，三钱银子，三个月为期。”老掌柜报了个价。
春桃虽然不懂行情，但也知道这价压得极低。她想起小姐教她的话，鼓起勇气道：“掌柜的，这簪子虽普通，却是……却是我家小姐的念想。您行行好，给五钱银子吧，我家小姐等着钱救急呢。”
她说着，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这倒不全是装的。想到小姐在府里的处境，她是真难过。
老掌柜看了看她通红的眼圈，又打量了她几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看你个小丫头也不容易，四钱银子，不能再多了。当期两个月，到期不赎，东西可就归铺子了。”
春桃知道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连忙道谢。她拿着四钱碎银和当票，像揣着滚烫的山芋，匆匆离开了当铺。
接下来，她按小姐的吩咐，没有去那些气派的大酒楼或茶肆，而是拐进了一条嘈杂的市井小巷。这里充斥着叫卖声、孩童的哭闹声和各种食物的味道。她用几分银子买了几个实实在在的肉馒头，又买了一小袋米和一小筐上好的银炭——小姐身子虚，不能再受冻了。
剩下的钱，她捏在手里，手心都是汗。打听消息……该怎么打听？她站在巷口，有些茫然无措。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棉袄、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肉馒头：“姐姐，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春桃心一软，掰了半个馒头递过去。小乞丐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春桃看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她蹲下身，压低声音：“小弟弟，姐姐想跟你打听点事，你要是能告诉姐姐，姐姐再给你一个馒头，好不好？”
小乞丐眼睛一亮，猛点头。
“你听说过永宁侯府吗？他们家那个生病的世子，现在怎么样了？”
小乞丐歪着头想了想，含糊不清地说：“侯府……知道，大门口有石狮子！世子……听巷口的王瞎子说，前几儿侯府还请了太医，半夜都闹哄哄的，说是……说是快不行了……”
春桃心里一沉。她又问：“那……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那种……拿钱帮人跑腿办事，嘴巴又很严实的人吗？”
小乞丐眨眨眼，似乎没太听懂。春桃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就是……比如姐姐想让你帮忙送个信，或者留意点什么事，给你铜板当报酬，你愿意吗？”
这下小乞丐明白了，他用力点头：“愿意！姐姐，我跑得快！巷子里的事我都知道！”
春桃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心里有些打鼓，但想起小姐信任的眼神，她还是掏出了几枚铜钱，塞到小乞丐手里：“那好，这钱你先拿着。以后姐姐可能有事让你帮忙，你就还在这一带等着，姐姐要是来找你，就给你买肉馒头吃，好不好？”
小乞丐紧紧攥着铜钱，像是得了天大的宝贝，连连保证：“好！我天天都在这里！姐姐你找我！”
做完这一切，春桃不敢再多停留，提着东西，匆匆赶回将军府。
就在春桃为生存而奔波时，将军府内宅一处精致温暖的院落里，柳姨娘正慢条斯理地用着燕窝粥。
周妈妈垂手站在一旁，脸上还带着昨夜未散的惊疑和忿忿。
“姨娘，您说大小姐她……她昨天那样子，像是中了邪似的！那眼神，冷飕飕的，还敢拿将军和侯府来压老奴！”周妈妈添油加醋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柳姨娘放下精致的瓷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她年近三十，却保养得极好，眉眼间带着一股成熟风韵和精明算计。
“落了一次水，胆子倒是吓大了？”柳姨娘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一个失了亲娘庇护、爹不疼的嫡女，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可是……万一她明天在侯府来人面前胡说八道……”周妈妈担忧道。
“她敢吗？”柳姨娘瞥了她一眼，“她那个宝贝弟弟还在我手里捏着呢。她要是敢坏了将军府和侯府联姻的大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沈瑜那小子。沈清辞没那么蠢。”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过，你说的也对，是得让她更‘安分’点。去，把给大小姐院子里的份例再减三分之二，就说府里近来开支紧张。还有，看着她那个丫头，要是再敢乱跑，直接发卖出去。”
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沈清辞，在这府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反抗？只会让她和她在意的人，过得更惨。
春桃提心吊胆地回到那个破败的小院，发现院门似乎被人动过，心里咯噔一下。她赶紧推门进去，见沈清辞已经起身，披着单薄的旧衣坐在桌边，正就着冷水慢慢啃着一个硬馒头。
“小姐！”春桃连忙关好门，把买来的东西放下，眼圈又红了，“您怎么吃这个……奴婢买了热馒头，还有米和炭！”
沈清辞看到春桃安全回来，眼神柔和了些许。她听着春桃压低声音，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当铺的经历、小乞丐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永宁侯世子病危的传闻。
“世子病危……”沈清辞沉吟着，这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测。冲喜，已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最后一步。她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
“你做得很好。”沈清辞看着春桃，肯定道，“第一步，我们迈出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带着两个仆妇，连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来，正是柳姨娘院里的另一个心腹。
那婆子扫了一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肉馒头和米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板着脸道：“大小姐，夫人（柳姨娘）吩咐了，府里近来用度紧张，从今日起，您院里的份例减半。这些炭火吃食，老奴就带回去了。”
说着，竟指挥仆妇上前就要拿东西。
春桃气得浑身发抖，刚要理论，却被沈清辞用眼神制止。
沈清辞放下手里冰冷的硬馒头，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婆子，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让人心底发毛的笑意。
“份例减半？可以。”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麻烦妈妈回去转告柳姨娘，我身子弱，若是缺衣少食，明日侯府的人来时，我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万一失了礼数，冲撞了贵人，坏了父亲和姨娘的大事……这责任，不知姨娘可愿意承担？”
那婆子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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