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那日的争执，如同在酒泉镇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不断扩散。林默与九叔分道扬镳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镇上茶馆酒肆最新的谈资。
“听说了吗？林小师傅和九叔闹翻了！”
“为啥？不是刚一起除了西洋僵尸吗？”
“嗨，还不是功劳分配不均？九叔觉得林默抢了风头，用那些洋玩意儿动了他茅山正宗的根基！”
“啧啧，要我说啊，林师傅年轻有为，手段新奇，九叔未免也太古板了些。”
这些议论，自然也落入了有心人耳中。
钱仲明脸上的笑容愈发从容。他不再急于拜访林默，而是稳坐钓鱼台，他知道，一个与当地权威决裂、内心充满失落和证明欲的年轻人，正是最容易撬动的时机。
他换了一种策略，不再空谈宏大的“协会”与“前景”，而是派手下以“仰慕者”、“求教者”的身份，频繁出入“科学驱魔铺”，对林默的发明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和“慷慨”的支持。
“林师傅，您这‘定魂仪’原理精妙，若能改进材料，扩大生产，定能惠及更多受邪祟困扰之人啊！”
“是啊林师傅，独木难成林。九叔不理解您，我们理解！我们商行愿意出资，帮您建立工坊，将这些利器推广出去！”
这些话语，如同温暖的泉水，浸润着林默因九叔的否定而有些冰冷和烦躁的心。他需要认可，需要证明自己的道路没错。而钱仲明提供的资源，恰恰能让他更快地将想法变为现实，用更耀眼的成果回应所有的质疑。
他开始频繁与钱仲明的人接触，在对方的“建议”和资金支持下，着手简化“定魂仪”和“微电流紊乱器”的结构，使用更廉价、更容易获取的材料进行“量产化”改进。为了追求效率和成本，一些原本为了保证稳定性和安全性而设计的冗余电路、精细校准环节被简化甚至取消。
“林师傅，商业推广，首要便是控制成本，让更多人用得起。”钱仲明的代表笑眯眯地说，“有些过于复杂的设计，普通人家也用不上，可以适当精简。”
林默心中虽有一丝疑虑，但在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和对“科学普及”的理想化憧憬下，这丝疑虑被压了下去。他沉浸在图纸和改进中，几乎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义庄愈发冷清。九叔变得更加沉默，每日除了必要的功课，便是独自擦拭法器，或对着祖师画像出神。文才和秋生看着师父阴沉的脸，也不敢多言，只是隐隐觉得，镇上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几天后，第一批“简化版”科学驱魔设备，通过钱仲明的渠道，迅速流入了周边几个闹鬼祟传闻最盛的村镇。
起初，反馈是积极的。价格低廉，操作“简单”（附有简陋的说明书），确实解决了一些低级的游魂扰民、轻微附体等问题，林默的声望在普通民众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然而，好景不长。
这一日，林默正在铺子里核算新一批订单，镇外王家村的村长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师傅！救命啊！您卖给我们村的那‘驱邪宝镜’……它…它爆了！”
林默心中咯噔一下：“爆了？怎么回事？慢慢说！”
村长惊魂未定地描述起来。原来他们村用那面“简化版定魂仪”（被钱仲明包装成了“驱邪宝镜”）去照一个据说淹死不久、怨气不散的水鬼。刚开始那水鬼确实被镜光逼得嘶叫后退，但没过多久，那“宝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镜面发烫，然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飞溅的碎片不仅伤了一个村民，失去束缚的水鬼更是凶性大发，当场就有一个靠近的村民被阴气侵体，昏迷不醒！
几乎在同一时间，又有几个来自不同村子的人哭喊着跑来，情况大同小异——不是设备突然失灵，就是过载烧毁，甚至引发小型火灾，非但没有驱邪成功，反而激怒了鬼物，造成了更严重的后果和伤亡！
铺子里瞬间乱成一团，哭喊声、质问声、求救声响成一片。
林默脸色惨白，冲回后堂，拿起一个还没来得及卖出的“简化版定魂仪”，接上检测设备。示波器上显示的能量波形极其不稳定，峰值功率远超安全阈值，散热结构也根本不足以支撑长时间运行！
他猛地意识到，为了成本和所谓的“简化”，他牺牲了最关键的稳定性和安全保障！钱仲明的人诱导他移除了限流装置，使用了廉价的、承受力差的电容和线圈！
这不是驱魔法器，这是不定时的炸弹！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几个穿着制服、面色冷峻的官差推开混乱的人群，走了进来，为首一人亮出腰牌，声音冰冷：
“谁是林默？有人联名状告你贩卖劣质邪器，致人重伤，妖言惑众，敛取不义之财！跟我们走一趟吧！”
铺子内外，瞬间死寂。
所有求助的、哭喊的、看热闹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失望和鄙夷。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官差手中那盖着红印的拘票，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和那些因他“发明”而受伤的村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九叔那日的怒斥：“…动摇道法根基…奇技淫巧…”
原来，九叔说的，不全错。
科学的探索没有错，但急功近利，背离了严谨与责任，与那些害人的邪术，又有何异？
他被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淹没，手中的那个劣质“定魂仪”仿佛有千斤重。
“我……就是林默。”他干涩地开口，声音沙哑。
两个官差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
在被带出铺子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任家镇义庄的方向。
这一次，还会有谁，能来救他于这自己亲手酿成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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