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婉云的高烧退了，但某种东西，似乎随着那场高烧，在她体内，也在这片土地上，彻底苏醒了。她变得异常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宿舍门口，望着远方的黑松林，眼神空洞，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疏离。她不再参与集体活动，对旁人的关心也反应淡漠，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片血腥的林地里。
连队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平静而好转。狼群虽然销声匿迹，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如同地下暗流，在人群中悄然涌动。关于“血林”的细节、鹿婉云的呓语、狼群匪夷所思的行为，经过口耳相传，不断发酵、变形，衍生出各种光怪陆离的版本。恐惧并未消失，只是从对尖牙利爪的恐惧，转变成了对未知力量、对这片土地本身意志的恐惧。
垦荒工作在进行，但进度缓慢。人们不敢再轻易靠近林缘，夜里值班的岗哨增加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探照灯的光柱像受惊的眼睛，彻夜不安地扫视着黑暗。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声响——夜枭的啼叫、风吹断枯枝的脆响、甚至野兔跑过的窸窣声——都能引起一阵紧张的骚动。
李明宇试图让生活回归正轨，他卖力地开着拖拉机，用身体的疲惫麻痹神经。但每当机器轰鸣的间隙，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鹿婉云那些支离破碎的呓语，就会在他耳边回响：
“回家的路……路断了……”
“林子里有东西醒了……”
“约定要破了……”
这些词语像鬼魅般缠绕着他。他去找过孙福海几次，想探听更多，但老人总是沉默以对，要么就是叼着烟袋，望着北边，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最后只是摆摆手，沙哑地说：“该知道的，你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别问。”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加剧了李明宇的不安。他感觉自己和所有人，正站在一个看不见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浓雾弥漫的深渊，而某种庞大而古老的存在，正在浓雾之下缓缓蠕动，即将打破漫长的沉睡。
这种预感，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得到了某种诡异的印证。
那天收工比平时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李明宇和王铁牛最后一批从地里回来，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连队。就在他们经过连部后面那片堆放杂物的空地时，走在前面的王铁牛突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地面。
“明宇，你看那儿……是啥玩意儿？”
李明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空地边缘、靠近一片小灌木丛的泥地上，散落着几样东西。
他走近几步，蹲下身，看清那几样东西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是几块颜色暗淡、已经有些干瘪的肉块，看形状和大小，像是野兔或者山鸡的肉。肉块旁边，还放着几颗红彤彤的、熟透了的野山楂果。
这本身并不奇怪，可能是哪个淘气的孩子或者小兽遗落的。
但让李明宇头皮发麻的是，放置这些东西的方式！肉块和野果被小心翼翼地摆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圆圈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小撮灰白色的、打着卷的动物毛发！
那毛发的颜色和质感……李明宇绝不会认错！和他在狼穴附近、在粮囤旁发现过的毛发一模一样！是狼毛！很可能是……灰毛的毛！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个由食物和狼毛组成的、带着某种原始仪式感的“图案”，正好面朝着黑松林的方向！
“这……这是啥意思？”王铁牛也看清了，声音发颤，“谁……谁放的？摆这儿干啥？”
李明宇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灌木丛的沙沙声。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这绝不是巧合！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野兽无意中拖来的！这是一种有意识的摆放！一种……沟通？或者……一种标记？一种……供奉？
鹿婉云的呓语再次在他脑中炸响：“……约定……”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难道狼群并没有远离？它们一直在暗处观察？这是它们留下的……信号？它们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人类那个所谓的“约定”？或者，是在索取什么？
“快！去报告连长！”李明宇拉起还在发愣的王铁牛，快步冲向连部。
连长和指导员看到空地上的“图案”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们立刻派人悄悄清理了现场，严禁消息外传，但恐慌的种子已经再次埋下。一种无声的、超越物种的对话，似乎已经开始了，而人类，还完全不懂对方的语言和规则。
那天晚上，李明宇彻夜未眠。他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耳边似乎能听到远方的林海里，传来某种低沉而古老的、仿佛大地心跳般的震动。
边界，已经被触动了。沉睡的东西，睁开了眼睛。而他们这些垦荒者，在无知无觉中，可能已经踏入了某个不该踏足的、古老的领域。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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