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一猎狼的“壮举”和那张血淋淋的狼皮，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在三连乃至整个场部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新来的知青们，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对胡八一这种“为民除害”的英雄行径崇拜不已，围着他问东问西，仿佛打狼是一件多么风光刺激的冒险。
连队里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盲目的乐观和征服者的傲慢开始滋长。人们谈论的不再是去年的饥寒交迫和狼群带来的恐惧，而是开垦了多少荒地，今年能打多少粮食，以及……如何对付那些“不识相”的野兽。
“要我说，就该组织几次围猎，把附近山里的狼啊野猪啊都清一清！省得它们惦记咱们的庄稼和牲口！”饭桌上，赵卫国挥舞着筷子，唾沫横飞地提议，引来一片附和声。
“对！胡排长说了，狼皮狼牙都是钱！还能改善伙食！”
“咱们有枪，怕什么！”
李明宇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味同嚼蜡。王铁牛坐在他对面，倒是没怎么掺和那些议论，只是闷头吃饭，偶尔抬头看看李明宇，眼神有些复杂。去年冬天的经历，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他们和这些新来者。
“明宇，你说是不是？咱们现在人多枪多，还怕几头畜生？”赵卫国见李明宇不说话，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李明宇抬起头，看着赵卫国年轻而兴奋的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告诉他们，狼不是畜生，是这片土地上最狡猾、最记仇的猎手？告诉他们，饥饿的狼群有多可怕？告诉他们，杀戮带来的不一定是安全，也可能是更深的仇恨？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开荒任务重，别节外生枝。狼一般不主动惹人。”
“嘿！你就是被去年吓破胆了！”赵卫国不以为然地撇嘴，“此一时彼一时嘛！”
李明宇不再争辩，他知道，有些教训，光靠说是没用的。
然而，就在胡八一炫耀战利品的第三天夜里，事情发生了。
后半夜，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掠过新建的砖瓦房顶。突然，一声极其凄厉、悠长、充满穿透力的狼嚎，从黑松林的方向猛然响起，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那嚎叫声不像以往听到的任何一种。它不是狩猎前的集结号，也不是示威性的挑衅，而是一种……充满了无尽悲伤、愤怒和……诅咒意味的悲鸣！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久久不散，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寒。
三连宿舍里，瞬间炸了锅。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新知青们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脸都白了，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
“狼！是狼！”
“它们回来了！”
“好多狼！听这声音！”
混乱中，只有李明宇和王铁牛等经历过那个冬天的老知青相对镇定，但脸色也同样难看。他们能听出来，这嚎叫，不对劲。
嚎叫声没有持续太久，一声之后，便陷入了死寂。但这死寂，比嚎叫本身更令人恐惧。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住了连队。
这一夜，无人再能安眠。
第二天天亮，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各种猜测和流言在连队里疯传。有人说听到不止一只狼在嚎叫，是一个庞大的狼群回来了；有人说那嚎叫声充满了报复的意味，是来给死去的同伴报仇的；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看到林子边有绿油油的眼睛在晃动。
连部压力巨大，一方面要安抚恐慌的知青，另一方面也要追查原因。胡八一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私下议论，就是他胡乱打狼，才引来了狼群的报复。
胡八一自己也又惊又怒，提着枪在连队周围转了好几圈，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跟老子单挑！”
但狼群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只有那一声充满怨毒的夜嚎，像一道诅咒，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明宇找到王铁牛，低声问：“师傅，你听那叫声……像不像……”
王铁牛脸色阴沉地点点头：“像……去年冬天，那只瘸腿母狼叫崽子的声音……但更惨，更瘆人。”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估摸着……胡八一打死的那只，怕不是普通的狼。”
“什么意思？”
“狼这玩意儿，灵性得很。胡八一打死的，要是个带崽的母狼，或者狼群里有点地位的，那麻烦就大了。”王铁牛吐了口唾沫，“这帮记仇的祖宗，肯定得闹出点动静。”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铁牛的猜测，当天下午，坏消息传来。
场部通讯班接到更偏远的一个新建屯垦点（七连）的紧急报告：他们连队散养在草甸子上的十几只羊，昨夜被野兽咬死了一大半！现场一片狼藉，羊尸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地上留下了清晰的狼的足迹，但奇怪的是，羊并没有被拖走吃掉多少，更像是……纯粹为了杀戮而杀戮。
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消息传到三连，恐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恐惧。狼群没有直接攻击人口更密集、防卫更严的三连，而是选择了更偏远、防御更弱的七连下手！这是一种精准而狡猾的示威和报复！
胡八一的脸彻底白了，再也说不出“见一只打一只”的狂话。
李明宇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去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人类单方面的杀戮，引来了狼群冷酷而高效的报复。这场人与狼的战争，因为几颗子弹和一张狼皮，再次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狼群显然改变了策略，它们变得更加狡猾，更加……有组织。
夜色再次降临，三连加强了戒备，探照灯的光柱在荒原上扫来扫去。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那索命的狼嚎再次响起。
李明宇站在宿舍门口，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黑松林。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密林深处，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绿色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片灯火通明的人类据点。
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短短几天，便被彻底撕碎。新一轮的、更加凶险的生存博弈，已经开始了。而这一次，人类似乎率先挑起了战端，却也率先陷入了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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