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队一进入黑松林，气氛陡然变得压抑。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腐殖质和松针的湿冷气息。猎狗们不再狂吠，而是夹紧尾巴，鼻子紧贴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任凭胡八一如何踢打呵斥，也不肯再往前冲。
“妈的！一群怂货！”胡八一骂骂咧咧，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端起枪，对着天空“砰”地放了一枪，试图壮大声势。
枪声在林间空旷地回响，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走，更添了几分不祥的寂静。
“都散开点！呈扇形搜索！注意脚下和树上！”带队的民兵排长还算沉稳，大声指挥着。
队伍缓慢地在密林中推进。脚下是厚厚的、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和腐烂的落叶，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四周静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踩断枯枝的脆响。每个人都紧握着枪，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紧张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每一丛灌木。
李明宇跟在队伍侧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努力回忆着孙福海书里的笔记和去年冬天有限的观察经验，试图从环境中寻找蛛丝马迹。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知青突然发出一声低呼：“这里有脚印！”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在一片相对干燥的空地上，果然有几串清晰的动物足迹印在松软的泥土上。足迹很大，梅花状，趾印清晰，是狼的脚印无疑。而且脚印很新，似乎是不久前留下的。
“是狼群！它们刚过去！”胡八一兴奋起来，端着枪就要顺着脚印追。
“等等！”李明宇突然开口，他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脚印，“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胡八一不耐烦地问。
“你们看，”李明宇指着脚印的走向和深浅，“这些脚印很乱，但方向基本一致，都是朝着林子深处去的。而且，脚印的深浅……好像差不多？”
孙福海的书上提过，狼群行进时，为了节省体力，往往会踩着领头狼的脚印走，后面的狼脚印会叠加在前面狼的脚印上，形成一串深浅不一的“链式足迹”。而眼前的脚印，虽然杂乱，但每个脚印都相对独立，深浅也较为均匀。
“这不像大狼群移动的痕迹。”李明宇抬起头，脸色凝重，“倒像是……几只狼，故意留下的。”
“故意留下？什么意思？”排长皱起眉头。
“它们在引我们进去。”李明宇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想起了去年冬天狼群在冰湖对岸的冷静对峙，那种近乎人类的狡猾和耐心。
“放屁！”胡八一嗤之以鼻，“畜生哪有那么多心眼！肯定是吓破胆跑了！追！”
他不顾排长的犹豫，带着几个急于立功的新知青，顺着脚印就往前冲。排长无奈，只好招呼大队跟上。
越往林子深处走，光线越暗，树木也越发高大密集。地上的脚印时断时续，但总能在前方不远处再次出现，仿佛在刻意指引方向。猎狗们越来越不安，甚至开始试图挣脱绳索往后缩。
李明宇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注意到，两侧的密林里，偶尔会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但每次他猛地转头，却什么都看不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比去年冬天在五连时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胡八一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安静。
前方不远处，一片被风吹倒的树木形成的空地上，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空地的中央，堆着几只被啃食得只剩下骨架和皮毛的野兔和松鸡，血迹早已冻成暗黑色。而在那堆残骸的正上方，一根横伸出来的粗壮树枝上，赫然用藤蔓悬挂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被咬断了脖子、开膛破肚的半大山羊！看毛色和体型，正是七连被屠杀的羊群中的一只！山羊的尸体已经僵硬，内脏被掏空，眼睛成了黑洞，死状极其可怖。最让人心惊的是，在山羊的额头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很可能是狼的爪子），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符号！
那符号，像极了三个并排的、深深的爪痕！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知青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绝不是简单的捕食！这是示威！是警告！是狼群用它们的方式，留下的战书！
胡八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枪的手微微发抖。他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惧和羞辱。
“妈的……这帮畜生……成精了……”他喃喃自语。
排长也是头皮发麻，强作镇定地命令道：“撤退！立刻撤退！这林子不能待了！”
清剿队来时气势汹汹，撤退时却如同丧家之犬，仓皇不堪。每个人都恨不得多生两条腿，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从黑暗中扑出的狼群撕碎。
李明宇是最后一个离开空地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悬挂在山羊尸体上的、触目惊心的爪痕符号，心脏狂跳。这符号，他似乎在孙福海那本书的某一页空白处，见过类似的潦草涂鸦！
狼群不仅记得仇，它们还在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宣告它们的规则，它们的领地，以及……它们的愤怒。
这次清剿，非但没有找到狼群，反而彻底暴露了人类的恐惧和无力。一场心理战，人类一败涂地。
而当清剿队狼狈地逃回连队，将林中所见汇报上去后，更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垦区。
狼，不再是单纯的野兽。它们变成了黑夜中无处不在的、充满智慧和仇恨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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