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寡淡的杂鱼汤带来的暖意，如同雪地里的脚印，很快就被新的严寒覆盖。饥饿感以更凶猛的速度卷土重来，胃里空得发疼，连呼吸都带着虚弱的气息。五连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屋檐的呜咽，像是为这濒死的营地奏响的哀乐。
孙福海变得更加沉默，他像一头焦躁的老狼，每天天不亮就扛着枪出去，踏着没膝的积雪，在驻地周围反复巡查。他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痕迹。李明宇有时会跟着他，看着他蹲在地上，用手指捻起一点雪末，凑到鼻尖闻，或是长时间地凝视着远处的黑松林，仿佛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干，看到潜伏在深处的危险。
这天下午，孙福海在驻地西边，靠近那片被狼群袭击过的牲畜圈外围，有了新的发现。
积雪上，有一串新鲜的狼的足迹。不是一只，是好几只，脚印凌乱地交错着，绕着被加固过的圈舍走了大半圈，最后消失在通往黑松林的方向。
孙福海蹲下身，仔细研究着这些脚印。脚印比之前看到的要浅一些，步幅也不如以往稳健，显得有些虚浮。他在一串较大的脚印旁停了下来，那里，雪地上有几点不易察觉的、已经冻成冰珠的暗红色血迹。
“它们受伤了。”孙福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或者……饿得没力气了。”
李明宇心里一紧。狼群也到了强弩之末？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受伤饥饿的野兽，往往比饱食的猛兽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它们在找什么？”李明宇问。
“找吃的。”孙福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什么都行。老鼠，冻僵的鸟，或者……”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扫过寂静的连队驻地，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仿佛幼兽哀鸣的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
孙福海和李明宇同时竖起了耳朵。声音来自黑松林的方向。
“是狼崽子？”李明宇脱口而出，心里莫名地想到了灰毛。
孙福海没有回答，他眯着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很久，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一般深。最终，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走吧。天快黑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那串虚浮的狼的足迹和风中微弱的哀鸣，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狼群的困境，并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预示着更深的危机。它们被逼到了绝境，下一次出现，会是什么样子？
晚上，李明宇把白天的发现告诉了鹿婉云。鹿婉云听着，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怀里那个冰冷的小铃铛。
“灰毛……它会不会……”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不知道。”李明宇摇摇头，心里同样纷乱。他希望灰毛能活下来，但又害怕它活下来，成为狼群下一次袭击的帮凶。这种矛盾的情绪，折磨着每一个人。
夜深了，风声依旧。但今晚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更多的东西——是树枝被积雪压断的脆响？是夜行动物踩过雪地的窸窣声？还是……那若有若无的、来自林中的悲鸣？
李明宇躺在冰冷的炕上，辗转反侧。他仿佛能看到，在月光照不到的密林深处，那只瘸腿的母狼正舔舐着伤口，几只瘦骨嶙峋的幼崽挤在它身边，发出饥饿的呜咽。而更远处，更多的绿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等待着，忍耐着。
狼的足迹，不仅仅印在雪地上，也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恐惧里。它们的存在，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整个五连的头顶。谁也不知道，这把剑何时会落下，以何种方式落下。生存的博弈，已经到了最残酷的读秒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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