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风像剔骨的刀子，刮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狂暴。天色始终是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到屋顶。空气又干又冷，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疼。
孙福海站在坡顶，迎着风，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上结满了白霜。他像尊石像，一动不动，只有鼻翼在微微翕动，不是在闻气味，而是在感受空气中那种几乎要凝固的、沉甸甸的压迫感。
“要来了。”他走下坡，对等在下面的马永贵和李明宇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大的。”
马永贵脸色一变：“多大的？”
“几十年不遇的那种。”孙福海言简意赅，眼神扫过简陋的房舍和单薄的棚圈，“牲口圈再加固，能用上的木头、草帘子全顶上。房顶压结实，烟囱通干净。粮食、水，都挪到地窖最里面，做好封死的准备。”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一种新的、不同于野兽威胁的恐慌在连队蔓延。比起看得见的爪牙，这种来自天地的、无可抗拒的伟力，更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人们不再谈论狼和猞猁，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抗即将到来的暴风雪中。
李明宇和王铁牛被派去最后检查一遍那几台宝贵的拖拉机，确保它们停放在相对背风的位置，并用厚厚的草帘盖住引擎。在给最后一台车盖草帘时，李明宇的手无意中碰到履带上挂着的一小撮灰白色的毛。很软，带着一点卷曲，绝不是狼毛或狗毛，倒像是……山羊之类的？可连里早就没有山羊了。他心下疑惑，但狂风立刻把他的念头吹散了，眼下有更要命的事。
鹿婉云和女知青们忙着用旧棉被、破麻袋堵塞宿舍门窗的每一条缝隙。寒风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无孔不入。她在忙碌的间隙，总会不安地望向黑松林的方向。这么大的风雪，林子里的狼群会怎么样？灰毛……它能熬过去吗？这种担忧毫无来由，却无比真切。
傍晚时分，风突然小了片刻，但这种寂静比狂风怒吼更让人心悸。天空变成了诡异的昏黄色，仿佛一块脏兮兮的旧布。
“快了，就在后半夜。”孙福海看着天色，下了最终判断。
所有人都被要求提前回到屋内，用重物顶死门窗。每个屋子都尽可能多地准备了柴火和引火物。最后的几盏煤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映着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李明宇和几个男知青挤在同一个屋里，听着外面风声再次逐渐加大，由呜咽变成嘶吼，最后成为一种震耳欲聋的咆哮。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如同密集的子弹般狠狠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屋子都在风中颤抖，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一夜，无人入睡。每个人都竖着耳朵，警惕着房屋可能被压垮的巨响，或者门窗被狂风吹开的撕裂声。野兽的威胁在这天威面前，似乎暂时被遗忘了。
然而，就在风声最猛烈的时分，一种声音，竟然顽强地穿透了暴风雪的咆哮，隐约传了进来。
是狼嗥。
不是一只，而是整个狼群。那嗥声不再是宣告或召唤，而是充满了某种……悲怆和决绝。它们在嗥叫，对着吞噬一切的暴风雪嗥叫，仿佛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抗争。
鹿婉云蜷缩在炕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但那悲壮的嗥声却直接钻进她的心里。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在天地之威面前，为了族群存亡而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李明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也听到了那嗥声。他想起孙福海的话，想起那些被清理掉的野狗尸体。狼群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中，会选择怎样的道路？是躲进深山洞穴艰难求生，还是……被逼到绝境，做出更疯狂的选择？
风暴在外肆虐，狼嗥在内回荡。
五连这座孤岛，正面临着来自自然和荒野的双重、也是最终的考验。天亮了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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