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探针，刮擦着我的皮肤。空气中那股微甜的有机质气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消毒水，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实验室和停尸房的气息。
“身临其境的体验？”我强迫自己稳住声线，将手中的文件悄悄塞回柜子缝隙，“莫先生，我对艺术的体验，更倾向于保持一个安全的观察距离。”
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那并非微笑，而是一种对“不理解者”的怜悯。“安全？陈记者，真正的艺术从来与安全无关。它关乎真相，哪怕那真相……令人不适。”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那双和他兄弟照片上一模一样、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理性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我，仿佛在评估一块大理石的石纹，或是一段木材的肌理。“你的神经类型很活跃，感知阈限似乎也比常人要低一些。这很有趣……是记者的职业特性吗？还是某种……天赋？”
我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他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他不仅在为他的“艺术品”寻找生物材料，更在寻找能够承载意识的、“优质”的神经载体。
我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或者，找到反击的武器。
我的目光扫过这间充斥着冰冷器械和生物培养罐的工作室，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个连接着许多纤细电极的半成品上——那看起来像是一把椅子的骨架，表面覆盖着未完全成型的、微微搏动的生物组织。
“比起我这种普通的‘材料’，”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学术探讨，“我更好奇，您是如何解决意识映射过程中的‘排异反应’的？尤其是，当‘基材’与‘源意识’并非百分百同源时。”
这是我从那份协议草案里捕捉到的关键术语。我赌他对自己的“杰作”有着近乎病态的炫耀欲。
莫云的眼神果然闪烁了一下，评估的神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研究者被问到专业核心问题的、混合着警惕与自得的微妙表情。
“排异反应……”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骨制手术刀，“这确实是最大的挑战。意识，或者说神经活动模式，并非无形的幽灵。它需要与之完美契合的‘琴弦’才能鸣响。同卵双胞胎……提供了最理想的生物相容性。”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我最后的侥幸。他亲口承认了。
“所以，莫雨……他并非死于疾病，而是成为了您‘艺术’的……基石？”我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死亡是一个过于粗糙的概念。”莫云避开了我的问题，语气恢复了那种超然的冷漠，“我给了他另一种形态的‘存在’。永恒，稳定，剥离了肉体的痛苦与脆弱。这难道不是一种……进化吗？”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得几乎让我站立不稳的情绪波动，如同无声的海啸，猛地从展厅方向冲击而来！
那不是单一的痛苦或怨恨。
是哀求。来自那张“安憩”沙发的、微弱而持续的哀求，像是一个被困在无尽梦魇中的人，徒劳地试图发出声音。
是警示。来自那盏“神经元台灯”的、尖锐的脉冲，仿佛在拼命闪烁着“危险！快逃！”的信号。
同时，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来自莫云身后那个半成品椅子的……饥饿感。
它们能感知到我！它们知道我能感受到它们！莫雨那被撕裂、禁锢的意识碎片，正在用尽最后的力量，向我这个唯一的感知者发出求救和警告！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受害者”本身的共鸣，让我瞬间汗毛倒竖，也让我抓住了唯一的生机。
我猛地向旁边跨出一步，看似无意地靠近一个摆放着各种精密玻璃器皿的架子。我的动作打破了莫云带来的压迫感，也打断了他的“学术”阐述。
“进化？”我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嘲讽，“将至亲的意识囚禁在家具里，供人观赏、使用，这听起来不像进化，莫先生。这听起来像是一场……精心包装的、针对亲兄弟的、永恒的精神谋杀！”
“谋杀”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莫云脸上的波澜。那层冰冷的理性面具出现了裂纹，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以及更深处的、某种偏执的疯狂开始渗透出来。
“你什么都不懂！”他低吼道，向前逼近，手中的手术刀反射着冷冽的光，“你们这些庸人，只会用狭隘的伦理来扼杀真正的突破！我让莫雨获得了不朽！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而专注，似乎已经将我彻底视为一件需要“处理”或“转化”的材料。
就在他举起手术刀的瞬间——
“砰！”
工作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一名画廊的保安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惊慌。
“莫先生！不好了！展厅……展厅出事了！”
莫云的动作僵住，猛地回头：“什么事？”
“那……那张沙发！”保安语无伦次，“它……它在渗血！好多观众都看到了！现场一片混乱！”
渗血？
我和莫云同时愣住了。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莫雨！是他在用他仅能控制的、那具被改造的肉体，进行着最绝望、最直接的抗议！他在用这种最原始、最骇人的方式，打破莫云精心营造的“无意识生命体”的谎言！
莫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超出掌控的震惊和……一丝慌乱。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包含着威胁、警告，以及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暴怒。
“看好他！”他对保安丢下一句，立刻转身，快步冲向展厅。
保安紧张地看着我，堵在门口。
我站在原地，心脏仍在狂跳，但大脑飞速运转。莫雨的行动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现场混乱，证据（医疗记录和协议）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揭露这桩恐怖真相的证据，现在不仅存在于文件上，更以一种鲜血淋漓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观众面前。
但莫云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看向保安，又看了看工作室里那些沉默的、似乎正散发着微弱期待的“半成品”。
逃亡，才刚刚开始。而我要做的，是在莫云平息混乱、回来“处理”我之前，找到办法，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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