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坡南麓,一号安置营。
跟神迹一样拔地而起的城市,在最初的狂喜跟震撼过后,很快沉淀下来,进入了它作为一部巨大社会机器枯燥又高效的运转阶段。
几万人刚从死人堆里爬回来,头一回体验到了啥叫“秩序”。
不过这种秩序,带着一种让他们既安心又害怕的陌生感。
“姓名?”
“狗...狗蛋。”
“哪个狗?哪个蛋?”
“就是...就是村头大黄狗的狗,鸡蛋的蛋。”
“好了,下一个问题,年龄?”
“大概...三十...也可能是二十八?”
安置营中心广场上,上百个临时搭起来的户籍登记处前头,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龙。
每个登记处,都有一个识字的身板挺直的前朝降兵还有两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开拓军士兵。
他们面前的流民,大都衣衫破烂,脸带菜色,眼神里全是紧张跟不安。
潘律站在高处看着眼前这幕,皱起了眉。
启明计划的推行,比他想的要难多了。
这些被旧时代抛弃的百姓,习惯了被无视被压榨。他们不信任何形式的官方登记,在他们少得可怜的经验里,官府每次清点人头,都只为了两件事:加税,或者抓壮丁。
“潘先生,这样下去不行。”卫康大步走到他身边,声音里是军人那股子急躁,“他们根本不配合!问他会什么,都说只会种地!问他家里几口人,都往少了报!照这个速度,一个月也登记不完!”
- 这帮刁民!给他们活路,他们还防着我们!
卫康的内心,有一股无名火。他习惯了令行禁止的军营,对这种满是猜忌跟不信的民政工作,感到极度的不适应。
“卫将军,急不得。”潘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们不是刁民,他们只是...被骗怕了。”
“他们不相信我们画的饼,因为他们这辈子,连个饼渣都没见过。”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骑着快马,穿过人群,神色慌张的冲到高台下。
“报——!主公急令!北境商盟八百里加急情报!!”
斥候将一个蜡丸封口的竹筒递了上来。
潘律心中一紧,立刻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纸条。
卫康也凑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两个人脸色同时变得特别难看。
纸条上的字不多,但每个字,都像块石头,压在他们心口。
“帝下罪己诏,斥妖女乱国。颁‘锁龙令’于天下,凡大夏之土,皆立关卡,禁绝百姓北上。违者,地方官免职,流民...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卫康抽了口冷气,只觉得后背发凉。
“好狠的帝王心术!”他咬着牙说,“他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没有了南下的流民,我们去哪里补充人口?我们的城市跟军队,如何扩张?”
潘律的脸也白了。
他比卫康想的更深。这道旨意,看着是防民,其实是诛心。
它在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向全天下的百姓宣告:“北上是死路一条!夏青禾救不了你们!”
一旦流民北上的道路被彻底堵死,夏青禾神女救世的光环,就会不攻自破。
“快!去请主公!”潘律的声音,头一回带上了藏不住的惊惶。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两人猛的回头,只见夏青禾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她刚视察完工地,身上还沾着点土。
她从潘律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扫了一眼,脸上没啥表情。
不生气也不惊讶。
甚至...还有点想笑?
- 锁龙令?还挺会取名字。可惜,你锁的不是龙,是随时会爆炸的沼气池。
- 一个王朝的灭亡,从来不是因为敌人太强,而是因为自己太蠢。
- 这皇帝老儿,亲手给我递过来一把最锋利的刀。
“主公,这...”潘律看着夏青禾那平静到诡异的表情,心里更加没底了。
“慌什么?”夏青禾将纸条随手递还给他,“天大的好事。”
好事?
潘律跟卫康,你看我我看你,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们觉得,我们现在推行启明计划,最大的阻力是什么?”夏青禾问道。
“是...是民心不附,百姓猜忌。”潘律下意识的回答。
“没错。”夏青禾点了点头,“那要如何,才能让他们不再猜忌,彻底归心?”
“这......”
“很简单。”夏青禾的嘴角一勾,那笑意冰冷刺骨,“让他们看到一个共同的,比我们更可怕更残忍的敌人。”
“潘律,传我的命令!”
“臣在!”
“立刻!把这份锁龙令的内容,用最大号的字,抄写一百份!给我贴满安置营的每个角落!每个粥棚!每个厕所!”
“再组织一千个嗓门大的宣传员,给我敲着锣,满世界的喊!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喊!”
“就喊一句话!”
夏青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
“皇帝老儿有令!不许你们活!谁敢往北跑,格杀勿论!你们的家人,你们的朋友,此刻,正被堵在关内,等着被饿死,被杀死!”
潘律的身体猛的一震。
他呆呆看着夏青禾,感觉脑子嗡的一下,像有电流从头顶窜到脚底。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诛心!
比鹰愁关那次狠上一百倍的诛心计!
- 之前,我们只是‘给饭吃的好人’。
- 而现在,我们是‘在皇帝的屠刀下,拯救你们的唯一希望’!
- 这一道圣旨,将我们和数千万中原百姓,彻底绑在了一起!
“我...我明白了!”潘律的眼中,爆出从没有过的光,他对着夏青禾,就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主公之谋,胜过千军万马!臣,这就去办!”
看着潘律像打了鸡血一样冲下高台,夏青禾又转向了一旁还在发愣的卫康。
“卫将军,现在,你知道该怎么让那些人,乖乖的登记户籍了吗?”
卫康浑身一震,一下醒过神来。
他猛的抬头,看向广场上那些依旧麻木又猜忌的流民,眼神彻底变了。
“主公放心!”他对着夏青禾,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掷地有声,“末将...知道该怎么做了!”
...
半个时辰后。
整个一号安置营,彻底炸锅了。
无数白纸黑字的大字报,被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上千名宣传员,敲着铜锣,嘶吼着,将锁龙令那残酷无情的内容,传遍了每个角落。
“格杀勿论!”
“皇帝不让我们活了!”
“我的娃还在南边啊!”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火山喷发一样的愤怒跟绝望。
无数人跪在地上,朝着南方的天空,嚎啕大哭,咒骂着那个远在上京的视他们如猪狗的皇帝。
恐惧跟愤怒,是最好的催化剂。
当卫康再次出现在户籍登记处时,他面对的,是无数双通红的,充满了仇恨跟期盼的眼睛。
“乡亲们!”他站上高台,声音嘶哑又洪亮,“你们都看到了!大夏皇朝,已经抛弃了你们!皇帝,想让你们死!”
“但是!我们领主大人,不想让你们死!”
“我们为啥要登记你们会什么?不是要抢你们的东西!是要给你们安排最好的活!让你们的家人能吃上饱饭!”
“我们为什么要问你们家里有几口人?不是要抓你们的壮丁!是想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亲人,还陷在南边的火坑里!我们好去救!”
“今天!你们登记的不是一个名字!是一个希望!”
“是咱们北境,向那狗皇帝宣战的投名状!”
说完,他亲自坐到了一个登记台前,拿起笔。
“谁先来?!”
“我!”
一个满脸泪痕的汉子,第一个冲了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在卫康面前。
“将军!我叫王铁柱!我会打铁!我在老家给地主打了十年铁!我还有一个兄弟,是最好的木匠!他被堵在永州府了!求求将军,救救他!”
“好!王铁柱!我记下你了!”卫康重重的写下他的名字,跟他的技能,“你的兄弟,我们一定会去救!”
有个带头的,后面就挡不住了。
“我!我会烧炭!”
“我!我是郎中!我认识草药!”
“我媳妇!她织布是全村最好的!”
之前死气沉沉的队伍,一下就变成了争先恐后的海洋。
启明计划最大的阻碍——民心,在皇帝一纸锁龙令的助攻下,被彻底扫清。
...
鹰愁关。
夏青禾站在沙盘前,手中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她的对面,是连夜从磐石城赶来的苏玉娘。
这位千面狐的脸上,头回露出了藏不住的震惊...还有一丝畏惧。
“夏大人,您这一手,真是让玉娘大开眼界。”她苦笑着说,“一道能困死任何一方诸侯的锁龙令,到了您手里,反倒成了收拢民心的利器。现在整个中原北方,都因为这道旨意,乱成了一锅粥。”
“乱,才好。”夏青禾淡淡的说,“水浑了,才好摸鱼。”
她把那枚黑色的棋子,放在了沙盘上代表大夏都城“上京”的位置。
“皇帝以为,他关上了门。但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釜底抽薪’。”
夏青禾抬起头,看向苏玉娘。
“苏盟主,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夏大人请讲。”
“我要你利用商盟遍布天下的渠道,帮我...挖人。”
“挖人?”苏玉娘一愣。
“对。”夏青禾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叫‘资本家’的光,“我要你帮我建一条人才引进的秘密通道。”
“我不要那些普通的流民了。我要的,是那些因为锁龙令而走投无路身怀绝技的工匠;是那些因为朝廷昏聩而心灰意冷通晓文墨的士子;是那些医术高明,却救不了这乱世的郎中!”
“你帮我把这些人,连同他们的家人,安全的带到北境来。”
“至于价钱...”
夏青禾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清单,推了过去。
苏玉娘疑惑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呼吸都停了!
那上面,赫然是前朝宝藏中,一小部分黄金珠宝跟古玩的目录!那价值,足够买下大夏半个国库!
“这是...定金。”夏青禾平静的说,“事成之后,还有十倍。”
苏玉娘的手在发抖。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子,忽然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在对方面前,是多幼稚。
- 她...她根本不是在做生意!
- 她是在用一个国家的力量,去进行一场豪赌!
- 她在挖大夏皇朝的墙角!不,她是在拆大夏皇朝的承重墙!
苏玉娘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
她慢慢的,对着夏青禾,露出一个妩媚又无比真诚的笑容。
“夏大人。”
“我北境商盟,以后,就为您一个人...开门。”
夏青禾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沙盘。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的形式,已经彻底改变。
不再是刀剑碰撞。
而是一场关于人才民心跟未来的,无声绞杀。
而她的敌人,甚至都还没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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