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关的城楼上，死一样的安静。
陈武手里的黄铜望远镜砸在地上，摔瘪了。他没感觉，还保持着远眺的姿势，人跟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似的。
他看到了什么？
一头正在醒来的，钢铁跟秩序拧成的巨兽。
地平线尽头，那条白色大道的终点，一个巨大的营地正用他没法理解的速度长了出来。
没有乱糟糟的帐篷，也没有到处都是的篝火。
代替这些的，是一排排贼整齐的模块化板房，让巨大的蒸汽起重机跟搭积木一样快速拼好。
无数士兵，不，是工人，穿着一样的蓝色工装，在各自的地盘上有条不紊的忙活。铺管道，挖壕沟，还架起一种铁丝跟木桩搞出来的奇怪的网。
更远的地方，一门门口径吓人的黑炮，被缓缓的从巨大平板拖车上弄下来，安在提前浇好的水泥炮位上。那动作流畅又标准，跟演练了千百遍的死亡仪式一样。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了工业时代才有的，那种冰冷又残酷的美感。
他们不是来打仗的。
他们是来上班的。
上班的内容，是拆掉你这座城。
“将...将军...”旁边的副将声音发抖，牙都在打架，“那...那是什么怪物？他们...他们压根没安营扎寨，他们是在...建一座城？”
陈武没吭声。
他脑子一片空白。他打了半辈子仗，学的所有兵法跟攒下的所有经验，在眼前这玩意儿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围城？别想了。人家自己建了座城。
骚扰？拿什么骚扰？人家营地外面，拉了几里长的铁丝网跟拒马。
夜袭？你连条像样的路都找不着，那片空地，让他们用压路机碾的比你家地砖还平。
“将军！下令吧！趁他们还没站稳，我们冲出去跟他们拼了！”一个年轻将领吼着，血气上头。
拼了？
陈武嘴角扯出个苦笑。
拿什么拼？
拿你手上那把锈刀，去砍人家蒸汽起重机的履带吗？
他总算明白了，他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
他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他完全不懂的，文明。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到近，一下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敌袭！是投石机！”有人吓得尖叫。
可想里的巨石跟爆炸都没来。
只听“咚”一声闷响，一个闪着金属光的纺锤形玩意，拖着白烟，准准的落在了城楼中间的空地上，深深扎进青石板，屁股上的稳定翼还在嗡嗡的响。
周围的士兵吓得连滚带爬散开了。
陈武死死盯着那东西。
那玩意儿大概三尺长，整个是钢铁造的，表面光滑的能照出人影，有一种简单又致命的美。
这不是投石机能扔出来的玩意。
是炮！
是那个女人的炮！
她能在一里外，用一发炮弹，准准的打中自己的指挥部。
她刚才，只要想，就能把自己跟整个城楼，轰成一摊肉沫。
一股凉意顺着陈武的大腿根，缓缓的淌下来。
他顾不上擦，只是哆嗦着，一步步的，走向那个还冒热气的炮弹。
他看见炮弹中间有道清楚的螺纹。
一个懂行的亲兵壮着胆子上去，小心的抓住炮弹上半截，轻轻一拧。
“咔哒。”
炮弹居然从中间分开了。
里头不是炸药跟铁砂。
只有一卷黄绸缎包着的羊皮纸。
陈武的手抖得跟筛糠一样。他解开绸缎，展开了那卷羊皮纸。
可看清上头的内容，他整个人都傻了。
这不是战争檄文。
也不是劝降信。
这他妈的，是一份招工启事。
**北境开拓总署（鹰愁关项目部）公开招聘公告**
**致鹰愁关全体守军将士：**
你们好。
我是北境开拓总署总工程师，夏青禾。
首先，恭喜各位，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成功的为南望一号公路项目，提供了相对安全的施工环境。各位的消极怠工跟固步自封，为项目的顺利推进，节省了大量的安保成本。我代表总署，对各位表示诚挚的感谢。
现在，项目已推进到最终阶段——鹰愁关节点的爆破跟移除。
经我署工程师团队勘测评估，鹰愁关作为一处军事防御工程，其设计理念落后，建筑材料低劣，结构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已不适应新时代的发展需求，被正式列入拆除计划。
为贯彻以人为本的施工原则，我署现面向鹰愁关守军，提供以下转岗就业方案：
**一、技术兵种转岗（针对炮兵工兵跟斥候）：**
1. 即刻起，向我方投诚者，可报名参加为期一个月的现代化军事技能培训班。
2. 培训内容包括：火炮参数校对还有三角函数基础，蒸汽机械维护以及无线电报收发等。
3. 考核通过后，可转为我署开拓者工程兵团正式成员，享受二级技术兵待遇。月薪三两白银，配发制式板甲跟遂发火枪，家属可迁入磐石城，分配住房，子女免费入学。
**二、普通士兵转岗（针对步兵弓兵还有骑兵）：**
1. 放下武器投降者，可自愿选择加入南望公路养护队或者落凤河工业区建设兵团。
2. 待遇：一级工兵待遇。月薪一两白银，包食宿，每周单休。服役满三年，经考核可转为正式公民，获得土地或者分配住房。
**三、指挥人员安置（针对陈武将军跟各级校尉）：**
1. 鉴于各位在旧时代军事体系下的管理经验，我署可提供军事观察员或者战史整理员等顾问岗位。
2. 待遇面议。
**附注：**
* 本次招聘窗口期为24小时。
* 24小时后，我署将启动定点清除跟爆破作业。届时，任何仍在关隘内的武装人员，将被视为工程障碍物，予以物理移除。
* 最终解释权，归北境开拓总署所有。
总工程师：夏青禾（签字画押）
大夏启元二十一年，冬。
……
陈武看完了。
然后他又看了一遍。
接着，他把那张羊皮纸递给旁边的副将。
副将看完，又递给下一个校尉。
一时间，小小的城楼上只剩下纸张传递的沙沙声，跟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
最后，羊皮纸传回陈武手里。
他看着上面那个清秀又充满力量的签名，还有旁边那个鲜红的，印着总工程师印的方章。
他笑了。
笑出了眼泪。
侮辱！
这是多大的侮辱！
她压根没把自己当对手！
在她眼里，自己，还有这座他引以为傲的天下雄关，不过是个...过时的，要被拆掉的违章建筑！
而他这个守关大将，不过是个...能返聘的，看大门的老头？
“欺人太甚！！”陈武猛的将羊皮纸狠狠揉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传我将令！！全军备战！死守鹰愁关！我陈武，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向这妖女投降！！”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
可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齐声的“遵命”。
而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将官都低着头，眼神躲闪，没人看他。
陈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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