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火，不光把土烧硬了，也把人心给烧热了。
一连几天，整个青禾镇都被一种狂热给笼罩。夏云峥的建设兵团跟打了鸡血似的，刚出窑的红砖，一车车的往规划好的工地上运，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包。大伙儿瞅着这些硬邦邦的红砖，好像已经瞧见了自个儿以后暖和的家。
但夏青禾没他们那么乐观。
夜深了，她帐篷里的油灯还亮着。她跟前摊着张草图，记的是物资调配跟人力安排，上头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箭头还有叉。
今天采石队跟运输队为抢那几十辆板车吵翻了天，耽误了整一个时辰。昨天，管伙食的一个小吏不识字，把给工匠的肉汤发给了普通劳工，差点打起来。
事儿都不大，但天天有。这摊子事就像台没上油的老爷车，哪哪儿都在摩擦，咯吱咯吱的响。
夏青禾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她晓得，眼下这套临时的法子已经顶不住了。青禾镇早不是那几十一百人的小队伍了，这是个两千多号人的大摊子。她得搞一套真正的管理系统出来。
“去请潘先生过来一趟。”她对帐外的护卫吩咐。
没一会，潘律披着外衣，步子匆匆的进了帐。他看夏青禾一脸疲惫，关切的问：“领主深夜叫我来，是工程上出岔子了？”
“工程没问题，是管人的出了问题。”夏青禾也不废话，在桌上“哗啦”一下铺开张新图纸，“潘先生，你瞅瞅这个。”
那是张用木炭画的图，顶上是“青禾镇公所”五个大字，底下是个挺清楚的树状图。
“镇公所？”潘律轻轻念叨，这词儿挺新鲜。
“对，一个总管全镇所有事的衙门。”夏青禾指着图解释，“我打算在镇公所底下设五个‘部’。建设部管所有工程建造；农垦部负责开荒种地还有养殖；后勤部管着物资仓储跟分配；治安部，让我哥管，维持秩序训练军队；再来个技术部，我自个儿抓，专门捣鼓新东西。”
她越说眼睛越亮：“各部头头直接对我负责，谁的活儿谁干，清清楚楚，就像一台机器的五个齿轮，各转各的，才能让整个镇子转得最快。”
潘律仔细的看着这张图，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艳，慢慢沉了下来。他闷了半天，才开口：“领主的想法，太妙了，把乱糟糟的事都理顺了。就是......”
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夏青禾：“恕我直说，您这套，不合礼法，更不合人心。”
“哦？”夏青禾眉毛一挑，“怎么讲？”
“名不正则言不顺。”潘律的声音又低又沉，“领主您设的这些个‘部’，差事是清楚，可在老百姓眼里，啥叫‘部长’？是官还是吏？或者就是个工头？没个他们听得懂的名分，人心里就没个敬畏，那公所发出去的话就没人听。”
他拿起根木炭，在夏青禾的图边上，画了个更简单的框：“要我说，该立‘镇守府’。领主为镇守，总领军政大权，这是君。我当长史，帮着领主，总管民政，这是臣。夏都尉当司马，专管军事。长史底下，再设功曹仓曹户曹这些属官，分管人事仓储还有户籍这些事。这么一来，上下尊卑定了，权跟名分都清楚，老百姓跟那些降兵才晓得谁是管事的，谁是跑腿的，才会真听话。”
夏青禾看着潘律画的图，一下就明白了俩人想到岔路上去了。
她要的是一套讲究效率的现代法子。潘律想要的，是一套这个时代认的，讲究秩序的老官僚体系。
“潘先生，我不要那么多官。”夏青禾摇摇头，话说的很死，“我要的是能干事的人。功曹仓曹听着是威风，但他们干的活儿，我一个后勤部长就全包了。我这套东西，是为干事，不是为养闲人。”
“可领主您手下不是一个人，是两千人。”潘律半步不退，“他们不是领主，不懂什么‘项目管理’。他们只认官跟民，只认谁大谁小。一套没官阶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盘散沙。今天抢板车，明天就可能抢权，到时候，领主您的威信往哪儿摆？”
俩人在小帐篷里，谁也不说话，空气都僵了。外头的夜色越来越沉，油灯的火苗“噼啪”的响。
夏青禾也认，潘律说的在理。她能拿出这时代没有的技术造砖造水泥，却没法一天之内把人刻在骨子里的想法给换了。她追求的那种绝对效率，得有合适的土壤才能长出来。
而潘律，也从夏青禾那双干净又执拗的眼睛里，瞅见了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劲儿，一种纯粹为了“把事干成”的劲儿。他意识到，老一套的官场玩意儿虽然稳，但确实容易养出些因循守旧推诿扯皮的懒人，那不是青禾镇想要的。
不知过了多久，夏青禾长出一口气，帐篷里的死寂才算破了。
“或许......咱们能把这两套东西捏一块儿。”
她拿起木炭，在那两张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图纸中间，画了道线连起来。
“咱们保留‘镇公所’这个名，也保留建设农垦后勤这些简单直接的部门。这代表我们的核心就是建设跟发展。”
她笔头一转，在图纸最顶上，写下两个字。
“领主：夏青禾。镇里所有事，最后都归我拍板。”
接着，她在领主底下，写上潘律的名字：“长史：潘律。总管镇公所下头各部，负责所有民政后勤跟建设事务的统筹。”
然后是夏云峥：“都尉：夏云峥。总管全镇所有拿家伙的人，包括治安队建设兵团还有未来的护卫军。”
“各部的头头，就是镇公所的正式官员。建设部长，授‘工正’的职；农垦部长，授‘农正’的职。他们对长史负责，长史跟都尉，直接对我负责。”
一个新玩意儿，一个混着现代架构跟传统官阶的行政体系，就在她笔下成型了。
这东西既有老体系的等级，让人一看就明白谁大谁小；又有新部门的专业分工，保证干活的效率。
潘律看着最后这张图，眼睛里爆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光。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头怪兽，一头有马的速度又有龙的威严的麒麟。
“领主大才。”他服了，心服口服的深深一拜，“这套制度，集了两家的长处，简直是为乱世求活量身打造的。说不定，咱们正在搞出一种全新的政体。”
窗外，天边已经泛白。
夏青禾放下炭笔，看着这张画满了俩人想法的图，也笑了。新东西出来，必然会带出新规矩。她知道，这破帐篷里搞出来的独特制度，会跟马上要出来的水泥钢铁一道，成为青禾镇真正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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