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车间,彻底变成一个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一刻不停地转动。
秦振邦老爷子扔掉了他的文明棍,脱掉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精瘦但布满青筋的小臂。
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巨大的脚手架下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咆哮着。
“不对!这个齿轮箱的位置偏了三毫米!拆了!给老子重新吊!”
“那个谁!对,就是你!拧螺栓的力气没吃饭吗?用扭力扳手!二百牛米!听到没有!”
“还有你!轴承座里加的是什么玩意儿?猪油?猪油能当高温润滑油吗?蠢货!“
”去化学实验室,找赵承先那小子,让他用石油给咱们提炼最高标号的机油!”
老爷子骂起人来,中气十足,那股子从德国工厂里带出来的严谨和暴躁,比李云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葛老铁和钱老木匠,这两个在兵工厂里说一不二的老资格,此刻在秦振邦面前,却乖得像两个刚入门的小学徒。
他们跟在老爷子屁股后面,手里拿着小本本,老爷子每骂一句,他们就连忙记下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他们是真服了。
周墨之前的指挥,靠的是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理论,是“科学”,听起来玄乎,但总能出奇迹。
而眼前这个秦老爷子,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指令,都像是用铁水浇筑出来的,充满不容置疑的,实实在在的工业力量!
周墨虽然说了,先用简化版方案硬上。
但秦振邦在接手总装指挥后,根本不认。
他直接冲到“知识之墙”前,一把将周墨画的那些传动系统图纸全都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狗屁!这简直就是对机械的侮辱!”
老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周墨的鼻子破口大骂。
“用一根主传动轴带动所有轧辊?“
”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扭矩损耗吗?“
”你知道受力不均会对轧辊造成多大的磨损吗?”
“还有这个轴承!滑动轴承?这是博物馆里的东西!“
”用这玩意儿,转速稍微高一点,就得烧得冒烟!”
周墨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一点脾气都没有,反而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连连点头。
他知道,老爷子骂得对。
他设计的简化版,确实就是个“能转就行”的凑合玩意儿。
没办法,他一个人,精力有限,而且很多十九世纪末的机械结构,他也不是全懂,只能挑最简单、最容易实现的来。
“都看好了!”
秦振邦骂爽了,直接抢过陈曦手里的炭笔和一大张草纸,铺在地上,趴下就开始画。
他画图,不用尺子,不用圆规。
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稳得像磐石。
笔直的线条,流畅的圆弧,精准的标注,从他笔下流淌而出,充满德国工业特有的,严谨到变态的美感。
“看这里!这叫‘多级减速齿轮箱’!”
老爷子指着图纸上一个由大大小小十几个齿轮组成的复杂结构,唾沫横飞地讲解着。
“动力从水轮机传过来,先进一级齿轮,转速降低,扭矩增大!“
”再进二级齿轮,转速再降,扭矩再增!”
“等力量传到最后的轧辊上,那股子劲儿,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
”是成倍地往上翻!到时候别说钢锭,就是给它一块钻石,也得给老子碾成粉!”
葛老铁和钱老木匠凑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直了。
他们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扭矩”,但“碾成粉”三个字,他们听懂了。
这玩意儿,比周厂长说的还狠!
“还有这里!轴承!”
秦振邦又画了一个剖面图。
“不能用滑动轴承!必须用滚珠轴承!”
“把咱们炼的最好的铬钨合金钢,用空气锤,锻打成一个个小钢珠!“
”再用车床,精加工出内外两个滚道!”
“用钢珠代替面接触,把滑动摩擦,变成滚动摩擦!“
”这样一来,摩擦力能降低九成以上!机器转起来,才能又快又稳,还省劲儿!”
“爷爷,咱们没有磨床,钢珠的圆度达不到要求,装上去磨损会很快的。”
一直站在旁边,不敢说话的秦奋,终于小声地插了一句。
“磨床?谁说没有磨床就不能磨钢珠了?”
秦振邦瞪了他一眼。
“去!找两块最平的花岗岩石板过来!在上面涂上金刚砂和机油!“
”把钢珠放在中间,给我用人推着磨!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一个礼拜!”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我就不信,几千个大小伙子,还磨不出几百个合格的钢珠!”
老爷子的一番话,简单粗暴,却充满最朴素的工业智慧。
秦奋彻底没话说了。
他发现,自己那点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在爷爷这种从尸山血海的工厂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还有冷却系统!”
秦振邦越画越兴奋,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轧辊不能干转!必须用水冷!在轧辊中间钻孔,让水流进去,带走热量!“
”水从哪儿来?就从大坝里引!“
”用过的热水也别浪费,直接排到生活区,让战士们冬天也能洗上热水澡!”
一套套全新的,却又无比实用的方案,从秦振邦的嘴里,行云流水般地说了出来。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厨,将周墨提供的那些顶级食材——
电力、合金钢、机床,用最精妙的手法,重新烹饪组合,即将端上一道真正的工业盛宴!
周墨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秦振邦的这些知识,系统商城里不是没有,但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比如那个【多级减速齿轮箱设计与制造工艺】,至少要150个科技点。
那个【滚珠轴承制造技术】,更是高达200点。
而现在,秦振邦一个人,就顶得上一个移动的“中级科技树”!
最关键的是,老爷子不仅懂理论,更懂怎么在现有条件下,用最土的办法,把这些“洋玩意儿”给造出来!
这是真正的,国宝级的宗师!
“好!就按秦老说的办!”
周墨当机立断,他知道,有秦振邦坐镇,这台热轧机的性能,绝对能提升一个档次!
虽然时间紧迫,但磨刀不误砍柴工!
“葛师傅!钱师傅!你们立刻带人,按照秦老的新图纸,把之前做的那些零件,全部返工!“
”需要重铸的,立刻开炉!需要重锻的,立刻上锤!”
“秦老,您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材料,直接开口!整个兵工厂,全部资源,优先向您倾斜!”
“好!”
秦振邦重重一点头,那张老脸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德国,和那些金发碧眼的工程师们,一起为了一个全新的发动机设计,吵得面红耳赤,几天几夜不合眼的峥嵘岁月。
不!
现在比那时候,更让他激动!
因为,他脚下站着的,是中国的土地!
他即将亲手缔造的,是属于这个民族自己的,第一台钢铁巨兽!
一场以热轧机为核心的,技术升级大会战,在秦振邦的铁腕指挥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整个锻造车间,被重新划分成几个工区。
铸造区,高炉和转炉的火焰,几乎将天空烧穿。葛老铁亲自上阵,监督着铬钨合金钢的冶炼,为新的轧辊和滚珠轴承提供原料。
锻造区,水力锻锤和德国空气锤的轰鸣,如同永不停歇的战鼓。
机加区,三台“机床之王”马力全开,在秦奋和王石头、李二牛的带领下,日夜不休地加工着减速齿轮箱里,那些精度要求高到变态的齿轮。
而秦振邦自己,则带着几个从“秀才营”里挑出来的,有机械制图功底的年轻人,把自己关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绘图室里。
里面,堆满了各种型号的草纸和炭笔。
一张张比之前任何图纸都更加复杂、更加精密的零件图、装配图,从老爷子那双神奇的手中,源源不断地诞生。
这些图纸,不再是周墨之前那种简洁明了的“土法”风格。
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公差、形位精度、热处理要求、材料牌号……
这是一种纯粹的,严谨的,冰冷的现代工业语言。
陈曦在拿到这些图纸的副本时,手都颤抖了。
他知道,这些图纸的价值,无可估量。
这代表着,兵工厂的技术体系,正在从周墨一个人支撑的“天才模式”,开始向一个可传承、可复制的,真正的“工业化模式”转变!
时间,就在这疯狂的建设浪潮中,飞速流逝。
三天后。
当最后一个经过精密研磨的滚珠轴承,被小心翼翼地安装进巨大的齿轮箱时。
秦振邦看着眼前这台脱胎换骨,充满狰狞力量感的钢铁巨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它比周墨最初的设计,复杂了十倍,也强大了十倍!
它就像一头沉睡的史前凶兽,静静地匍匐在车间中央,只等待着电力的唤醒。
“周总工程师,”
秦振邦走到正在检查线路的周墨身边,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自豪。
“幸不辱命。”
“这头畜生,可以动了。”
周墨抬起头,看着老爷子那张写满疲惫,却又无比亢奋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三天,老爷子几乎没合过眼。
“辛苦了,秦老。”
“辛苦个屁!”秦振邦一摆手。
“快!让老子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大劲儿!”
周墨笑了笑,他走到动力控制台前,看了一眼外面黑压压的人群。
所有人都来了。
李云龙,葛老铁,钱老木匠……
兵工厂的两千多人,一个不落,全都聚集在锻造车间的门口,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周墨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的手,稳稳地,推上那根连接着五十千瓦水力发电机组的总电闸!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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