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
整个乱风道兵工厂就被一阵急促尖锐的集合哨音彻底唤醒。
不同于以往的出操或是开工,今天的哨音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和亢奋。
两千多名战士、工匠、学徒,人潮涌动,黑压压的一片,朝着扩建了足足三倍的新锻造车间涌去。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那是五十千瓦发电机彻夜不息的证明,混合着钢铁冷却后的腥气和泥土的芬芳。
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间中央那片巨大的空地。
那里,堆满山一样的,奇形怪状的钢铁零件。
有十几根用最粗壮的铸铁浇筑而成,每一根都重达三吨以上的巨大机架,表面还带着砂型留下的粗糙质感。
有几十根闪烁着暗金色光泽,通体光滑,散发着冰冷寒意的铬钨合金钢轧辊,静静地躺在厚实的枕木上。
还有数不清的大小齿轮、传动轴、轴承座,堆积在一起,在雪亮的电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独有的、冷酷的光泽。
这些,就是兵工厂这一个月来,倾尽全力的成果!
是两千多人日夜不休,用意志和汗水浇筑出的奇迹!
是热轧机组的所有核心部件!
葛老铁、钱老木匠、王大锤,这三位如今兵工厂里除周墨之外,最有分量的技术巨头,并排站在零件山前,神情肃穆。
葛老铁一双老眼熬得通红,眼白里全是血丝,可精神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足。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根由他亲手锻造、淬火的铬钨合金钢轧辊,那眼神,比看自己亲孙子还亲。
这玩意儿的硬度,他心里有数,用厂里最好的钢锉去锉,连个白印子都留不下。
他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力量,能让这玩意儿转起来,还能把钢锭当面条擀。
钱老木匠则背着手,围着那些巨大的铸铁机架转圈,嘴里念念有词。
他负责制作的木模,决定了这些大家伙的尺寸。
如今看到这些完美脱模、毫无瑕疵的铸件,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王大锤最是直接,他走到一个两米多高的机架前,伸出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连脚下的水泥地都仿佛颤了三颤。
机架纹丝不动,王大锤的拳头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好家伙!真他娘的结实!”
王大锤甩着手,龇牙咧嘴,脸上却全是狂喜。
“厂长,这玩意儿比鬼子的炮楼还硬!用它当地基,别说热轧机,就是把天安门城楼搬过来都塌不了!”
周围的工兵团战士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都到齐了吗?”
周墨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所有的嘈杂。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形清瘦,但站在那堆钢铁巨兽面前,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报告厂长!兵工厂应到两千三百七十二人,实到两千三百三十二人!全部集合完毕!”
张大彪扯着嗓子吼道。
他现在兼着警卫营的营长,兵工厂的纪律由他负责。
“好。”
周墨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扫过一张张被煤灰和汗水弄得黑一道白一道,却无一例外都闪烁着亢奋光芒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也感到一丝难言的激动。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动员,只是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那堆钢铁零件。
“同志们,这些东西叫什么,你们可能不懂。”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它能干什么。”
周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它能让我们造枪管的速度,比现在快一百倍!”
“它能让我们兵工厂的‘八一式’步枪,像下雨一样,装备到我们每一个战士,每一个民兵的手里!”
“它能让咱们的弟兄,在战场上,用三个人,就压着鬼子一个班打!”
“它能让咱们,用钢铁和子弹,把小鬼子,彻底从咱们中国的土地上,碾出去!”
人群,瞬间就炸了!
“厂长,下命令吧!俺们的骨头都快等得发痒了!”
山崩海啸般的狂吼,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几乎要将锻造车间的屋顶生生掀飞。
每个人的血液都在燃烧,每个人的胸膛里都憋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劲儿!
周墨抬起手,虚虚一压。
狂热的声浪,奇迹般地平息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
周墨的目光,逐一扫过葛老铁、钱老木匠、王大锤、陈曦、王石头、李二牛……
“把这头钢铁巨兽,组装起来!”
“我宣布,热轧机组总装,现在开始!”
“第一步,吊装一号、二号主基座!”
随着周墨一声令下,早已待命的王大锤,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工兵团一营!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上滑轮组!上滚木!”
上百名膀大腰圆的工兵团战士,如同猛虎下山,瞬间扑了上去。
他们要吊装的,是两个重达三吨的巨大铸铁机架。
这活儿,比之前吊装空气锤,难了不止一倍!
十几套巨大的滑轮组,被固定在车间顶部的钢梁上,几十根比胳膊还粗的麻绳穿梭其间,在巨大的负荷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都他娘的听我口令!”
王大锤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挥舞着手里的红旗。
“一二三,拉——!”
“嘿呦——!”
上百名战士同时发力,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脚下的土地都被踩得下陷。
那重达三吨的铸铁机架,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被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都提到嗓子眼。
这玩意儿要是掉下来,别说砸到人,光是这股劲儿,就能把整个车间的地基都给砸裂了!
突然!“啪!!!”一声清脆的爆响,如同近在咫尺的枪声!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连接主承重滑轮的一根麻绳,因为受力不均,猛地绷断了一股!
整个巨大的铸铁机架,肉眼可见地向左侧一沉!
“不好!”
王大锤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左侧拉拽的战士们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脚下站立不稳,身体被拖得向前趔趄!
“稳住!!!”
千钧一发之际,周墨的吼声如同一道炸雷!
“左队后撤半步,用身体顶住!右队,匀速下放!听我口令,放!”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混乱的局面。
战士们下意识地执行命令,左边的用肩膀、后背死死抵住,右边的则咬着牙,缓缓放松绳索。
那倾斜的庞然大物,在空中晃了晃,奇迹般地稳住了!
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看向周墨的眼神,已然多了几分神明般的敬畏。
“继续!一寸!一寸地放!”
“听我口令!”
“放!”
“停!”
每一次下放,都伴随着王大锤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战士们整齐划一的怒吼。
周墨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那根从车间顶梁垂下的铅垂线,和基座上早已刻好的十字基准线。
分毫不差!
必须分毫不差!
这是整个热轧机组的“龙骨”,它的位置,决定了整条生产线的精度!
终于,在太阳偏西的时候,伴随着“咚”的一声沉闷巨响,一号主基座,稳稳地落在水泥地基上!
预留的巨大地脚螺栓孔,与基座的孔洞,完美对齐!
现场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
战士们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脸上流下。
那劫后余生的庆幸,远比欢呼来得更加深刻。
几秒后,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声:“成了!”
下一秒,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轰然引爆!
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声浪,再次炸响!
王大锤冲了上去,用手使劲拍了拍那冰冷的铸铁机架,烫得他直甩手,嘴里却骂骂咧咧地笑着。
“好家伙!可算把这祖宗给伺候到位了!”
然而,周墨却没有半点放松。
“高兴得太早了!”
他的声音冰冷,瞬间给狂热的众人浇了一盆冷水。
“这只是个开始!”
“王大锤!二号基座,继续!”
“葛师傅!准备吊装传动齿轮箱!”
“钱师傅!让你的人准备好所有的轴承和连接件!”
“陈曦!质检组的人,给我盯死每一个螺栓的扭矩!任何一个数据不对,立刻给我停下来!”
一道道命令,从周墨嘴里发出,精准而高效。
整个工地,再次疯狂运转起来。夜幕降临,雪亮的电灯将整个锻造车间照得如同白昼。
周墨站在那巨大的,已经初具雏形的钢铁骨架下,仰着头,看着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这,就是他的军队。一支用钢铁和汗水武装起来的,战无不胜的军队!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嗡嗡”声,隐隐约约从山谷外传来。
那不是飞机,而是某种机器的轰鸣,密集而持续。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学员,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满脸涨红,神情激动,甚至因为跑得太急,还被地上的零件绊了个跟头。
“厂长!厂长!”
“慌什么?”周墨眉头微皱。
“外面…外面……”那学员喘着粗气,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
“李团长回来了!开了好几辆汽车!车上……车上全是人!”
“全是人?”周墨一愣。
“是……是好多戴眼镜的‘秀才’!有老的,有少的,还有个白头发的洋……洋鬼子!”
“他们说是……是响应总部的号召,来咱们兵工厂……报到的!”
轰!
周墨的脑子,嗡的一声。
来了!
他撒出去的那张网,终于,有鱼上钩了!
而且,一来,就是一群他做梦都想搞到手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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