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码头的汽笛声震得人耳膜发颤，栈桥上堆着如山的货箱，苦力们扛着麻袋往来穿梭，汗臭味混着鱼腥气，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这里是上海最繁忙的货运码头，也是三股势力明争暗斗的角斗场——青帮的“义”字堂、商会的“和记”栈房，还有新近冒头的“洪胜帮”，各占一段栈桥，谁都想把对方挤出去。
杜月笙站在临江的酒肆二楼，手里把玩着个紫砂杯，目光落在三号栈桥上。那里的货箱正在往下卸鸦片，黑褐色的烟膏味顺着江风飘过来，呛得人嗓子发紧。
“先生，义字堂的麻脸刚又扣了和记三船棉布，说要‘查验’，其实是想逼和记让码头。”阿笙站在身后，手里的账本记得密密麻麻，“和记的周老板急得满嘴起泡，刚才派人来求您出面，说愿意分三成利。”
杜月笙呷了口茶，茶梗在杯底打转：“周老板的‘和记’是做正经棉布生意的，麻脸这是仗着手里有烟土生意撑着，想把清水混浑。”他指尖在窗台上敲了敲，“昨天洪胜帮的刀疤，是不是把义字堂的两个苦力扔进江里了？”
“是，说是‘偷卸私货’，其实就是抢地盘。”阿笙翻着账本，眉头皱成个疙瘩，“现在码头的苦力都不敢接活，怕被三方势力当枪使，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要误了漕运的时辰。”
正说着，楼下突然一阵骚动。三号栈桥上，麻脸的人举着砍刀，已经和洪胜帮的刀疤打了起来。刀光劈在货箱上，劈出深深的豁口，里面的鸦片滚出来，被踩得稀烂，黑褐色的膏体混着血珠，在木板上洇开一片肮脏的污渍。
和记的周老板果然匆匆跑上楼，长衫下摆沾着泥点，手里的算盘珠子都快被他攥碎了：“杜先生！您可得救救和记！麻脸说了，再不让地盘，他就放火烧了我的栈房！”
杜月笙没接话，反而指着楼下：“周老板看仔细了，刀疤手里的刀，是不是少了个缺口？”
周老板愣了愣，探头一看，恍然大悟：“是义字堂的‘鬼头刀’！上个月麻脸丢了三把，原来是被刀疤偷去了！这是要嫁祸啊！”
“不仅是嫁祸。”杜月笙放下茶杯，杯底在桌上磕出轻响，“你看码头巡捕房的人，是不是站在远处看戏？”
周老板这才发现，巡捕们揣着枪，却谁也不动手，为首的探长还在慢悠悠地抽雪茄。他顿时冷汗直流：“难道……他们收了两边的钱？”
“收了三方的。”杜月笙淡淡道，“麻脸给的是烟土，刀疤送的是金条，至于你，周老板，上个月你为了保棉布，塞给探长的那箱银元，怕是打了水漂。”
周老板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楼下的打斗突然升级。刀疤一刀劈开麻脸的胳膊，鲜血溅在货箱上，他却突然怪笑起来：“麻脸！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令牌，上面刻着“巡捕房特勤”五个字。
麻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勾结巡捕房？”
“不然怎么敢动你的人？”刀疤一脚踹翻麻脸，踩着他的脸喊，“兄弟们！抄家伙！今天把义字堂的地盘全占了！出了事有巡捕房担着！”
洪胜帮的人顿时士气大振，抡着家伙就往义字堂的栈房冲。麻脸的手下见势不妙，扔了刀就想跑，却被巡捕们拦住——这次他们倒是动了手，不过是帮着洪胜帮围堵。
“完了……”周老板闭着眼摇头，“刀疤有巡捕房撑腰，这下整个码头都是他的了。”
杜月笙却突然笑了，对阿笙说：“把那包东西给周老板看看。”
阿笙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周老板凑近一看，突然瞪圆了眼：“这是……刀疤和探长分赃的账本？还有他们倒卖军火的清单？”
“上个月刀疤偷运军火，被义字堂的人拍下了证据，麻脸本想用来要挟刀疤，结果没来得及用。”杜月笙指尖点着照片，“你说，要是把这些交给法租界的总巡捕，会怎么样？”
周老板的眼睛亮了：“总巡捕最恨下面人私吞油水！肯定会把探长和刀疤一起办了！”
“不止。”杜月笙站起身，临江的风掀起他的长衫，“你再看这张——麻脸的鸦片，其实是替日本人运的，箱子底下刻着樱花纹。”他指着照片角落的细微纹路，“义字堂早就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这消息要是捅给商会……”
周老板猛地一拍大腿：“商会的张会长最恨汉奸！肯定会联合所有商号抵制义字堂，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麻脸就得卷铺盖滚蛋！”
楼下，刀疤正得意洋洋地指挥人接管义字堂的栈房，突然看到几个穿西装的人快步走来，胸前别着“法租界总巡捕房”的徽章，为首的总巡捕面色铁青，手里捏着的，正是阿笙刚让人送过去的账本照片。
“刀疤！探长！跟我们走一趟！”
刀疤脸上的笑僵住了，探长手里的雪茄“啪嗒”掉在地上，两人被铐上手铐时，还在互相咒骂是对方泄了密。
麻脸刚被手下扶起来，就见商会的人举着“抵制日货”的牌子冲过来，看到那些刻着樱花纹的鸦片箱，顿时红了眼：“砸了这汉奸的窝！”
义字堂的栈房很快被掀翻，麻脸被愤怒的商人们围起来拳打脚踢，哭喊着求饶。
周老板看着楼下的混乱，又看看杜月笙，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见杜月笙已经下楼，正帮着一个摔倒的老苦力捡麻袋。
“杜先生！”周老板追上去，“这码头……”
“还是你的和记做主。”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以后得立个规矩——不准碰烟土军火，不准克扣苦力工钱，违者，不用等别人动手，我先拆了他的栈房。”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忙碌起来的苦力们都停了手，纷纷点头。刚才的混乱里，他们都看到了，是杜月笙不动声色地收拾了两边的恶人，还把被扣的棉布都找了回来，分文不少地还给了和记。
刀疤和麻脸被押走时，路过杜月笙身边，眼神怨毒地想啐唾沫，却被阿笙一脚踹在膝盖，硬生生憋了回去。
夕阳落进黄浦江时，码头终于恢复了秩序。苦力们扛着棉布箱，号子声整齐有力，周老板让人给每个人多塞了两个铜板，笑得合不拢嘴。
杜月笙站在栈桥上，江风吹散了烟土味，带来些微凉意。阿笙递来件外套：“先生，该回去了。”
“再等等。”杜月笙望着暮色里往来的货船，“你看，这码头的水，好像清了点。”
阿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水依旧浑浊，可仔细瞧，似乎真有几尾小鱼，顺着水流游了过来，在栈桥下的阴影里摆了摆尾。
他突然明白，杜月笙抢的从来不是一块能堆货的地盘，而是想让这浑浊的码头，能容得下正经营生，容得下这些靠力气吃饭的苦力，容得下像周老板这样的本分商人。
夜色渐浓，码头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在江面上，像串起了星星。和记的棉布被装上船，苦力们的号子声混着汽笛声，在晚风里传得很远。谁也没再提刚才的打斗，仿佛那些刀光剑影，都被这温柔的夜色，悄悄抚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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