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羊毛细毡鞋踩在“福顺澡堂”的青石板上,水汽混着皂角味扑面而来。澡堂老板赵秃子正用修脚刀剔着指甲,看见他进来,肥厚的嘴唇撇了撇:“杜先生大驾光临,是来搓澡,还是来砸我这口池子?”
福顺澡堂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八仙桥”,一楼是百姓池子,二楼是洋人包间,光每月的“茶水钱”就够养活半个堂口。赵秃子靠着和巡捕房的关系,把隔壁的“清白池”挤得关了门,最近更是把票价涨了三成,百姓骂声连天,却敢怒不敢言——他的干儿子是巡捕房的探长,谁闹事就抓谁。
“赵老板的池子,水是越来越烫了。”杜月笙往藤椅上坐,阿笙递来的凉茶刚碰到桌面,就被赵秃子的伙计掀翻。那歪脖子伙计晃着铜制澡勺:“杜先生,这澡堂不是你恒社的赌场,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澡堂后间传来争吵声,是个穿短打的汉子被按在长凳上,赵秃子正拿修脚刀抵着他的脖子:“王木匠,敢说我这池子的水是臭的?今天就让你尝尝‘开瓢’的滋味!”
汉子脖子上青筋暴起,却梗着嗓子喊:“你往池子里掺自来水,还敢收铜钱!我爹昨天在池子里泡得生了疮,你赔!”
杜月笙没看赵秃子,起身走到后间,伸手按住修脚刀:“赵老板,王木匠的爹是给洋行修船的,上个月刚给巡捕房做了二十张木椅,这点面子,总得给吧?”
赵秃子的刀“哐当”落在地上,肥肉堆起的脸涨成猪肝色:“杜先生是来替穷鬼出头?这八仙桥的澡堂,我赵秃子说了才算!”他拍了拍手,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打手从蒸汽里钻出来,手里的铜澡盆在水汽里闪着冷光,显然是早有准备。
王木匠突然从长凳下摸出个瓦罐,往地上一摔——里面是半罐浑浊的池水,漂着层油花,腥臭气瞬间压过皂角味。“街坊们都来看!这就是赵秃子的‘福顺汤’!”
澡堂里的浴客们顿时炸了锅,有人喊着要退票,有人往池子里扔肥皂盒。赵秃子的打手刚要动手,却被涌上来的浴客们围住,推搡间,铜澡盆“哗啦”扣在自己人头上。
“反了你们!”赵秃子吼着就往包间跑,想打电话叫巡捕。杜月笙早让阿笙守在电话旁,此刻正笑眯眯地晃着电话线:“赵老板,电话怕是坏了。”
赵秃子这才发现,二楼包间的洋人早就跑光了——刚才王木匠摔瓦罐时,阿笙悄悄给每个包间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池水不洁,恐染疫病”。洋人最惜命,哪还敢留下。
“你敢阴我!”赵秃子从靴筒里摸出把匕首,直刺杜月笙。杜月笙侧身躲过,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池子里一按——滚烫的池水溅起,烫得赵秃子嗷嗷叫,匕首“扑通”掉进池底,被淤泥埋了半截。
“赵老板,这池子的水,到底干不干净?”杜月笙的声音透过蒸汽传来,浴客们的叫好声震得房梁直颤。
就在这时,澡堂门被撞开,赵秃子的干儿子李探长带着巡捕冲进来,枪栓拉得“咔咔”响:“谁敢在这儿闹事?”
赵秃子像见了救星,指着杜月笙喊:“他砸我的澡堂,快把他抓起来!”
李探长刚要下令,王木匠突然举着张纸挤上来:“探长,这是赵秃子给您的‘孝敬’账,每月五十块大洋,还有给日本人的‘保护费’……”
李探长的脸瞬间白了——他可不想被冠上“通日”的罪名。他瞪了赵秃子一眼,突然换了副笑脸:“杜先生,这是误会,我是来维持秩序的。”
“既然来了,就帮个忙。”杜月笙往池子里指,“把池底的淤泥清一清,再换些干净水。恒社出工钱,算给街坊们赔罪。”
李探长哪敢说不,赶紧让巡捕们脱了制服,拿起长杆网兜捞池底的脏东西。赵秃子瘫在藤椅上,看着浴客们帮着挑水、刷池子,突然捂着脸哭了——他这才明白,自己早把人心丢光了。
傍晚的澡堂换了新水,蒸汽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王木匠的爹坐在池边,被孟小冬请来的医生给涂药膏,老人笑着说:“这水啊,比家里的井水还舒服。”
赵秃子蹲在角落,看着杜月笙亲自给浴客们递毛巾,突然站起来:“杜先生,我……我还有些私房钱,要不……给池子装个活水阀?”
杜月笙挑眉:“舍得?”
“再不舍得,就真成孤家寡人了。”赵秃子的声音闷得像被蒸汽熏过,“我干儿子那边,还得麻烦您……”
“他不敢再来了。”杜月笙往他手里塞了块胰子,“明天起,你还当你的老板,票价降回原来的价,每月从利润里拿出一成,给穷苦人免费开放三天。”
赵秃子握着胰子,指节泛白,突然转身往账房跑:“我这就去改价目表!”
暮色降临时,澡堂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着“福顺澡堂”的新招牌,下面添了行小字:“穷苦人凭票免费。”有个瞎眼的老太太摸索着进来,赵秃子赶紧迎上去,亲自扶着她往池子走,动作笨拙却认真。
阿笙看着这一幕,突然懂了——地盘不是靠探长撑腰,靠的是池子里的水够不够干净,心里的秤够不够公平。就像这澡堂的蒸汽,看着白茫茫一片,暖没暖人心,一伸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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