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黑布鞋碾过“百草堂”门前的药渣,空气中飘着当归与黄连的混合气味,苦得人舌尖发涩。药行老板胡大麻子正用戥子称着药材,看见他进来,肥厚的手掌在柜台一拍:“杜先生是来抓药,还是来掀我的摊子?”
这“药材街”藏在老城厢的巷弄里,七家药行连成片,最红火的就是百草堂。可自从胡大麻子上个月用枪逼着老掌柜退了股,整条街就变了味——正经药材里掺着霉变的陈货,问诊的“名医”竟是江湖骗子,附近百姓吃坏了肚子,却敢怒不敢言。
“胡老板的药材,倒是越来越‘特别’。”杜月笙往柜台前的竹椅上坐,阿笙递来的凉茶刚碰到桌面,就被伙计撞翻。那斜眼伙计晃着药杵:“杜先生,这药材行不是法租界的赌场,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后堂突然传来争执声,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被按在药柜上,胡大麻子正拿手术刀抵着他的脖子:“陈郎中,敢说我这‘千年雪莲’是假的?今天就让你尝尝‘开膛破肚’的滋味!”
汉子脖子上青筋暴起,却梗着嗓子喊:“你拿红薯干染色充雪莲,还敢卖二十块大洋!我爹昨天喝了你的药,咳得更厉害了,你赔!”
杜月笙没看胡大麻子,起身走到后堂,伸手按住手术刀:“胡老板,陈郎中的爹是给洋行翻译的,上个月刚帮巡捕房译过日文密信,这点面子,总得给吧?”
胡大麻子的刀“哐当”落在地上,肥肉堆起的脸涨成猪肝色:“杜先生是来替穷鬼出头?这药材街的规矩,我胡大麻子说了才算!”他拍了拍手,十几个打手从药架后钻出来,手里的药锄在阴影里闪着冷光,显然是早有准备。
陈郎中突然从药柜下摸出个瓦罐,往地上一摔——里面是半罐黑乎乎的药渣,漂着层霉斑,腥臭气瞬间压过药香。“街坊们都来看!这就是胡大麻子的‘神药’!”
药行里抓药的百姓们顿时炸了锅,有人喊着要退钱,有人往药架上扔药包。胡大麻子的打手刚要动手,却被涌上来的百姓们围住,推搡间,药锄“哗啦”砸在自己人头上。
“反了你们!”胡大麻子吼着就往账房跑,想打电话叫巡捕。杜月笙早让阿笙守在电话旁,此刻正笑眯眯地晃着电话线:“胡老板,电话怕是坏了。”
胡大麻子这才发现,后堂的“名医”们早就跑光了——刚才陈郎中摔瓦罐时,阿笙悄悄给每个诊室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假药害人,恐遭报应”。这些江湖骗子最惜命,哪还敢留下。
“你敢阴我!”胡大麻子从靴筒里摸出把短铳,直刺杜月笙。杜月笙侧身躲过,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药缸里一按——泡着黄连的药水溅起,苦得胡大麻子嗷嗷叫,短铳“扑通”掉进缸底,被药渣埋了半截。
“胡老板,这药材到底真不真?”杜月笙的声音透过药香传来,百姓们的叫好声震得药架直颤。
就在这时,药行门被撞开,胡大麻子的拜把子兄弟、巡捕房的李探长带着人冲进来,枪栓拉得“咔咔”响:“谁敢在这儿闹事?”
胡大麻子像见了救星,指着杜月笙喊:“他砸我的药行,快把他抓起来!”
李探长刚要下令,陈郎中突然举着张纸挤上来:“探长,这是胡大麻子给您的‘孝敬’账,每月三十块大洋,还有给日本人的‘药材回扣’……”
李探长的脸瞬间白了——他可不想被冠上“通日”的罪名。他瞪了胡大麻子一眼,突然换了副笑脸:“杜先生,这是误会,我是来维持秩序的。”
“既然来了,就帮个忙。”杜月笙往药缸里指,“把缸底的假药清一清,再进些正经药材。恒社出本钱,算给街坊们赔罪。”
李探长哪敢说不,赶紧让巡捕们脱了制服,拿起药铲捞缸底的脏东西。胡大麻子瘫在竹椅上,看着百姓们帮着挑拣药材、晾晒干货,突然捂着脸哭了——他这才明白,自己早把人心丢光了。
傍晚的药材街换了新药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艾草香。陈郎中的爹坐在药行门口,被孟小冬请来的老中医给诊脉,老人笑着说:“这药啊,比家里的苦丁茶还对味。”
胡大麻子蹲在角落,看着杜月笙亲自给百姓们抓药,突然站起来:“杜先生,我……我还有些私房钱,要不……给药行添个煎药炉?”
杜月笙挑眉:“舍得?”
“再不舍得,就真成孤家寡人了。”胡大麻子的声音闷得像被药气熏过,“我拜把子兄弟那边,还得麻烦您……”
“他不敢再来了。”杜月笙往他手里塞了包甘草,“明天起,你还当你的老板,药材只进真的,诊金降三成,每月从利润里拿出一成,给穷苦人免费送药。”
胡大麻子握着甘草,指节泛白,突然转身往账房跑:“我这就去改价目表!”
暮色降临时,药材街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着“百草堂”的新招牌,下面添了行小字:“穷苦人凭票取药。”有个瞎眼的老太太摸索着进来,胡大麻子赶紧迎上去,亲自扶着她往诊室走,动作笨拙却认真。
阿笙看着这一幕,突然懂了——地盘不是靠探长撑腰,靠的是药罐里的药材够不够真,心里的秤够不够公平。就像这药材街的药香,看着苦兮兮的,治没治心病,一尝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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