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死寂无声。
沈筹漂浮在半空中,像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
他能看到一切。
看到崔诀那张一向从容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丝和强压的惊惶。这位地府的智囊正疯狂地敲击着数据面板,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因果律中,找到一丝一毫能将他拉回现实的线索。
他能看到织忆。
她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双目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那只曾无数次为他缝补衣衫、擦拭伤口的手,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沈筹……”
他听到了她的呼唤,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重重地砸在他的“灵魂”上。
他想回应。
他拼尽全力地张开嘴,想告诉她自己还在这里,想让她不要害怕。
然而,没有声音发出。
他想伸出手,去触碰她颤抖的肩膀,给她一个哪怕虚幻的拥抱。
然而,他的身体只是一个半透明的轮廓,连带起一丝气流都做不到。
存在,却不存在。
这种被世界隔绝的酷刑,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苦千万倍。
“……找到了。”
崔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沈筹的虚影。
“他被卷入了时间悖论的反噬,存在被‘稀释’了!他现在……是因果的一个倒影!”
织忆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缓缓抬头,望向沈筹,那目光里是最后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希望。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沈筹。
“织忆!”崔诀察觉到她的意图,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别碰他!”
“他现在是因果的倒影,任何物理接触都可能导致他彻底消散!我们必须找到锚定他‘存在’的办法!”
崔诀的警告在室内回荡,充满了焦急与恐惧。
但织忆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淡,仿佛随时会消失的男人。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那个总是能创造奇迹,那个总能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会变成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
她固执地,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在空中划过一道令人心碎的轨迹,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伸向了沈筹同样伸出的、半透明的手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沈筹的“视线”里,能清晰地看到织忆指尖的每一丝颤抖,能看到她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期盼。
不要……
不要碰!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下一秒。
没有碰撞,没有阻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触感。
织忆的手,毫无停滞地,从沈筹那如同虚影般的手臂中……
穿了过去。
就像穿过一团空气,穿过一道光影。
希望,在织忆的眼中彻底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化为一片空洞的死寂。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穿过“他”身体的手掌,仿佛那是什么最恐怖的怪物。
她又试了一次。
穿过。
再试一次。
依然穿过。
“……暖的……”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决堤而下,却没有任何哭声。
“他明明应该是暖的……为什么……”
“……是空的……”
最后两个字吐出,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无声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幕,成为了压垮所有人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成为了让沈筹直面自己恐怖异变的终极审判。
当织忆的手穿过他身体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反噬之力,轰然将他的意识拖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遗忘”。
山川在遗忘他,河流在遗忘他,星辰在遗忘他。
时间长河奔流而过,却唯独绕开了他这块“礁石”,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于任何一个时间节点。
万事万物,都将他视为不存在。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终极的孤独,一种被整个宇宙彻底抹除的恐惧。
他会像一滴墨水滴入大海,被稀释,被分解,最终连一丝痕迹都不会剩下。
崔诀会忘记他。
织忆会忘记他。
整个地府,整个三界,都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叫“沈筹”的人。
不!
我不要消失!
极致的恐惧,没有击垮他的意志,反而点燃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执念!
我必须存在!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我要亲手把那些躲在幕后的老鼠揪出来!我要为所有牺牲的员工复仇!
我要回去!
这股狂暴的意志,如同黑暗深渊中点燃的恒星,强行将他濒临消散的意识重新凝聚!
“嗡——!”
意识被猛地拉回现实,他依然漂浮在指挥室,但眼中的世界,却已截然不同。
他不再挣扎于与同伴交流,而是将全部意志,疯狂地灌注于自己的天赋——【数据化洞察之眼】!
如果常规的世界已经“看不见”我。
那么,在这个“不存在”的状态下,我又能“看见”什么?
视野陡然变化!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不再是物质的形态,而是化作了无穷无尽、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布。因果线、法则链、信息流……一切都清晰可见。
而就在这片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沈筹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那是一道微弱、扭曲、不属于此世任何因果,却又真实存在的……数据残影!
它就像一张干净白纸上的一个突兀墨点,无比的微小,却又无比的显眼!
是它!
就是这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感觉!
沈筹的“灵魂”在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猎人锁定猎物时的极致兴奋!
【数据化洞察之眼】……变异了!
在这被世界遗忘的幽灵状态下,他终于拥有了直视同样“不存在”于正常因果中的敌人的资格!
沈筹的内心,响起冰冷而决绝的宣言。
“你们想让我消失……”
“那我,就用这‘不存在’本身,来审计你们的‘存在’!”
“影之议长,我‘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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