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安来访之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杨帆每日依旧进行着枯燥而痛苦的重修，锤炼肉身，蕴养那一丝微弱的先天一炁，研读经义。陈雪则一边修炼，一边打理道观，学习杨帆传授的风水相术理论知识。
然而，山外的世界，却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印证着“人走茶凉”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天上午，老周再次来到道观。与上次的凝重不同，他这次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连脚步都重了几分。
“杨师傅！”他一进院子，甚至没顾得上和陈雪打招呼，就气冲冲地开口，“有些人，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正在用抹布擦拭大殿门槛的陈雪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杨帆则从偏殿缓步走出，神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周叔，怎么了？慢慢说。”陈雪放下抹布，给老周倒了杯水。
老周接过水杯，也没喝，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还能怎么？都是些势利眼！白眼狼！”
他喘了口气，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落：“就那个刘总，之前他公司那块地出了怪事，工人接连受伤，求爷爷告奶奶找到我，就差给杨师傅您跪下了！您出手帮他解决了问题，他当时千恩万谢，说一辈子记着您的好。现在可好！我前两天联系他，想问问有没有认识的名医，他倒好，支支吾吾，说什么‘杨大师不是已经…唉，可惜了’，然后就找借口挂了电话！”
“还有那个张局！”老周越说越气，“他儿子当年中了邪似的胡言乱语，医院查不出毛病，也是您给看好的。现在呢？我听说他在外面跟人吃饭，居然说您当初用的可能就是些心理暗示，碰巧了！”
陈雪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些人，当初求助时是何等的谦卑恭敬，如今却……
老周继续道：“这还不算最过分的！最可气的是那个姓马的，自称是什么玄学协会的理事！当初他想拜您为师，被您以‘心性不坚’拒绝了，现在跳得最高！到处跟人说，他早就看出您根基不稳，修炼的是邪门歪道，星光大厦出事就是反噬！还说什么…说什么您现在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他胡说！”陈雪忍不住出声，胸口因愤怒而起伏。她记得那个马理事，油头粉面，眼神闪烁，杨师傅当初拒绝他时，他就曾面露不忿。
“是啊！就是胡说！”老周愤愤道，“可架不住有人信啊！现在圈子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以前那些隔三差五打电话来套近乎、预约看风水的，现在电话都快打不通了！一个个躲得比兔子还快！”
老周看着杨帆，痛心疾首：“杨师傅，您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人！用得着的时候捧到天上，用不着了就踩到泥里！我老周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是…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杨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他甚至走到石桌旁，拿起茶壶，给自己和老周各倒了一杯已经微凉的茶水。
“周叔，喝口水，消消气。”他将茶杯推到老周面前。
老周看着他这副平静的模样，更是替他感到憋屈：“杨师傅，您…您就不生气吗？”
杨帆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悠然地望向院外连绵的青山，缓缓道：“《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看待万物，如同看待草扎的狗一样，并无偏爱，任其自生自灭。世人趋利避害，亦是自然之理，有何可气？”
他转过头，看向老周和陈雪，眼神澄澈：“他们当初敬我，非敬我杨帆此人，而是敬我这一身能为他们解决问题的本事。如今这本事看似没了，他们自然散去。这如同市场买卖，公平得很。”
“可是…他们也不该落井下石，散布谣言啊！”陈雪依旧意难平。
杨帆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世事的淡然：“谣言止于智者，亦止于时间。他们今日能因谣言轻我，来日自然也能因事实再次正视我。若为此动气，岂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心神？”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力量：“周叔，雪儿，你们要明白。世间人情，如同这山间的云雾，聚散无常。若将自身价值寄托于他人评价之上，便是将根基立于流沙，终有一日会坍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真正的价值，在这里。真正的力量，也在这里。不在于外人如何评说，而在于我们自身是否坚定，是否在持续前行。”
老周怔怔地看着杨帆，心中的愤懑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佩。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失去力量的年轻人，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强大。这种强大，源于内心，坚不可摧。
陈雪也若有所思。她回想起杨帆重伤归来后的一幕幕，无论面对身体的痛苦、外界的质疑还是如今的世态炎凉，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内在的平静与坚定。这份心境，远比任何力量都更让人安心。
“杨师傅，我…我明白了。”老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怒容褪去，“是我想岔了。跟这些人生气，不值当。”
杨帆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至于那些谣言，不必理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
他顿了顿，对老周道：“不过，还要辛苦你，继续留意外面的动向，特别是幽冥会相关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威胁。至于那些人情往来，顺其自然即可。”
“我明白！”老周郑重应下，“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老周离开后，道观内安静下来。
陈雪走到杨帆身边，轻声道：“杨师傅，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杨帆看向她，目光温和：“说完全不在意，是骗人的。但修行之人，贵在修心。若连这点世情冷暖都看不破，放不下，又如何能窥见大道？”
他负手而立，望向苍穹：“经此一事，也好。洗尽铅华，方见本真。褪去了那些虚浮的热闹，我们才能更清楚地看到，谁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人，比如你，比如老周，比如金爷、阿明…也才能更专注地走好我们自己的路。”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染力。陈雪看着他的侧影，只觉得心中一片澄明安然。
是啊，人走茶凉又如何？世态炎凉又怎样？
只要道心不改，前路便在脚下。
这杯凉茶，饮下之后，齿颊间留下的，或许是更悠长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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