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沐夫人的回电，是随着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一同抵达京师的。
沐夫人向来不喜废话连篇，所以除了向清漓问安，便是直接附上一纸精妙的解毒方剂，以及几句对“缠丝萝”毒性的详尽剖析。
沐夫人并未亲自前来，电报中言道谷中有要事脱不开身，但此方足以解此奇毒，并预祝女帝早日觅得佳婿。
太医院如获至宝，立刻按方配药，日夜赶制。
汤药灌下，不过两三日功夫，王宴之、罗霆、韩知微等几位中毒候选人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那萦绕不去的乏力眩晕之感也逐渐消散。
司徒清漓亲至探望，见王宴之已能下榻行走，在庭院中慢慢活动筋骨，虽身形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郁结的病气已然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温雅。
他见到清漓，隔着细雨躬身行礼，姿态从容，目光清亮，仿佛那场无妄之灾未曾发生过一般。
罗霆更是恢复得快，已在驿馆的小校场上虎虎生风地练起了拳脚，见到女帝，声若洪钟地表示已无大碍，随时可再为陛下演练兵法。
韩知微则更显沉静，只深深一揖，谢过陛下救命之恩。
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司徒清漓长长舒了一口气。
选拔之事，因这场风波耽搁了近半月，是时候重新推动了。
而在此之前，另一项至关重要的工作——对候选人的背景核查，也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岑子瑜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脸上带着熬夜留下的淡青，眼神却锐利如鹰。
韦筱梦也被召了来，毕竟不少调查涉及工坊、技术往来。司徒文康亦在列，商务部与商会、专利等事务息息相关。
“陛下，”岑子瑜将卷宗在御案上摊开，语气带着惯有的冷静与精准。
“经户部与皇业司、暗卫司联合核查，目前已入围的候选人中，有三人家族存在严重偷漏税款行为。”
他指向第一份卷宗：“江东造船世家，沈氏。其名下三大船厂，近五年来，利用海外订单复杂结算、关联交易等手段，累计隐匿收入折银约一百二十万两，逃避税款逾三十万两。证据确凿，账目在此。”他递上一本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账册。
接着是第二份：“陇西矿业，李氏。其掌控的三处大型煤矿，以‘损耗’、‘贫矿’等名义虚报成本，五年间偷漏矿税及各类杂税约二十五万两。此为暗卫取得的真实产量记录与其上报数据的对比。”又是一本账册。
第三份则指向了一位父亲在江南掌管盐务的候选人：“两淮盐运使，赵构。其家族利用职务之便，勾结盐商，以官盐充私盐贩卖，并在漕运环节虚报损耗，五年贪墨、偷漏税款总计……不下五十万两。此为盐商供词及秘密账目副本。”
数字触目惊心。
这些家族，一边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一边却在疯狂蛀蚀国家的根基。
司徒清漓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并未立刻发作。
就在这时，殿外内侍通传，江南一位姓林的候选人，其家族以丝绸起家，如今也涉足玻璃制造，请求面圣。
司徒清漓与岑子瑜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宣。”
林公子入内，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决然。
他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一本厚厚的册子：“陛下，罪臣之子林凡，特来向陛下请罪，并呈上家族……海外隐秘资产清单。”
此言一出，连岑子瑜都挑了挑眉。
林凡叩首道：“陛下推行新技术，开放专利，林家得沐皇恩，获益良多。然家族长辈…一时糊涂，惧朝廷政策有变，故多年来将部分利润转移至海外，购置田产、商铺，甚至…入股了倭国两处银矿。总计资产，折银约八十万两。清单在此，所有地契、股契副本皆已备好，愿全数献于朝廷，只求陛下…宽宥家族无知之罪！”
他这番主动交代，不可谓不果断。
但为何在此时主动交代？难道是害怕皇家对候选人做背景调查时查出来？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害怕女帝陛下的雷霆手段？所以才做出的断尾求生之举？
但无论是哪一种，与其被查出来抄家灭族，倒不如像如今这般主动坦白，或许还能保住家族根基，甚至换取一线生机。
这是个聪明人，清漓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于是，司徒清漓接过那本清单，随手翻看，目光却骤然一凝！
这清单记录海外资产的轨迹、格式，与她之前看到的，关于司徒星耀一脉海外势力与江南商会资金往来的秘密账目，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其中几处位于倭国及南洋岛屿的资产地点，更是高度重合！
她不动声色地将清单递给岑子瑜，岑子瑜仔细一看，脸色也微微变了。
他压低声音对司徒清漓道：“陛下，这记账手法…与黎川大人从金陵送回的那几份密账，系出同源！”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林凡家族的海外资产，竟然可能与司徒星耀、乃至那位神秘“公子”的海外势力有牵连！
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的试探？或者，这林凡的“主动交代”，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司徒清漓脑中飞速运转。她看着跪伏在地，看似惶恐实则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探究的林凡，心中冷笑。
想用八十万两银子和一份真假难辨的资产清单来试探她的底线，甚至可能想借此将水搅浑，混淆她对海外势力的调查？
好，很好。既然你们想玩，那朕就陪你们玩一把大的！
司徒清漓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亲自起身，虚扶了林凡一把：
“林公子请起。汝父虽有过，然汝能迷途知返，主动交代，足见忠君爱国之心。朕心甚慰。这资产清单，朕收下了。至于如何处置……”
她顿了顿，看着林凡瞬间亮起的眼神，缓缓道，“朕还需与户部、商务部详议。毕竟涉及海外，需谨慎行事。林公子先回去，安心等待消息便是。”
她没有立刻治罪，也没有立刻褒奖，这种模糊的态度，反而让林凡心中更加没底，只得惴惴不安地退下。
“陛下，这是……”岑子瑜有些不解。证据确凿，为何不立刻拿下？
司徒清漓坐回御座，手指点着那三份偷税漏税的卷宗和林凡呈上的海外资产清单，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子瑜，文康，筱梦，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陛下的意思是？”司徒文康若有所思。
“他们不是喜欢做账吗？那朕就让他们做个够！”司徒清漓冷笑，“传朕旨意，成立‘税务审计司’，由岑子瑜兼任司正，传令工部抽调精通格物算学之人协助，司徒文康商务部配合，即日起，对全国五品以上官员、以及所有年营业额超过五十万两的商户，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税务大核查！重点，就放在江南！”
她要借着清查候选人家族问题的由头，将反贪反腐、整顿税务的飓风，直接刮向世家盘踞最深的老巢！这比单纯处理几个候选人，意义要深远得多。
“陛下圣明！”岑子瑜立刻领会，这是将个案扩大为全局战略，既能充盈国库，又能狠狠打击世家势力，更是对吏治的一次大整顿。
“至于林凡家这份海外资产清单……”司徒清漓拿起那本册子，目光幽深，“黎川。”
“臣在。”阴影中，黎川无声无息地出现。
“将这份清单，与你们掌握的关于海外‘公子’势力的账目进行比对。朕要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又有多少……是故意放出来，想引朕上钩的鱼饵！”
“是。”
“另外，”司徒清漓补充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让司徒清淮在金陵配合，动静闹得大一点。朕要让他们知道，朕不仅盯着他们的钱袋子，连他们藏在海外的老底，也要一并掀开来看看！”
命令一道道发出，一场针对世家经济命脉的全面围猎，悄然展开。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那几本看似普通的账本，却仿佛隐藏着更深的漩涡。
司徒清漓有一种预感，顺着这些金钱的流向，或许真能钓出那条隐藏在海外、佩戴着陈氏徽记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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