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的木格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蓝草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膝头熟睡的小茶心——女儿额角那道浅浅的茶叶状纹路，像极了当年她和姜成在老茶树下刻下的记号，越摩挲，心湖越泛起难平的涟漪。
刘老板推门进来时，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里面是刚温好的红糖姜茶和两块软糯的艾草糕。他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蓝草微蹙的眉头和失神的眼眸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春日茶品鉴会回来的一路上，蓝草就没怎么说话，连平日里最爱的春茶都没动过两口，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八成是那个叫江尘的神童勾起了她的心事。
“蓝草媳妇儿，”刘老板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柔缓，“这艾草糕是你爱吃的，王婶刚送来的，还热乎着呢。喝点姜茶暖暖身子，春日里乍暖还寒的，别冻着。”
蓝草回过神，勉强牵了牵嘴角，伸手想去拿艾草糕，指尖却有些发颤。小茶心似乎被动静惊扰，嘤咛一声，小脑袋往蓝草怀里拱了拱，额角的茶叶纹在光线下愈发清晰。蓝草立刻放柔了动作，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目光再次变得悠远。
刘老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既是心疼又是了然。他和蓝草结婚一年多，女儿小茶心也半岁了，茶厂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日子本该顺风顺水，可他知道，蓝草心里始终压着一件事——那个叫姜成的少年，和她口中那“十八年之约”。
蓝草从未细说过当年的故事，只在某个醉酒的夜晚，含糊提过一句“等他回来一起种最好的茶”，再追问时，便只剩沉默和泛红的眼眶。
“哎！”刘老板又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搂住蓝草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衣裳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压在心里？别一个人憋着，跟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蓝草摇了摇头，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不是不信任刘老板，恰恰相反，刘老板待她极好，包容她的过去，疼惜她的现在，把小茶心也视若珍宝。可有些旧事，像埋在茶树下的陈年老茶，带着岁月的沉淀，既醇厚又苦涩，不是轻易能与人言说的。
刘老板也不逼她，就这么陪着她坐着，目光落在窗外的茶田上。春风拂过，茶树新抽的嫩芽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茶香。
这是他和蓝草一起打拼出来的茶园，从最初的无人理会百亩薄地，到如今连片的五百亩梯田，每一株茶树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他一直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痕，可今天在品鉴会上，那个叫江尘的少年出现时，蓝草瞬间失色的脸庞，让他知道，有些印记，终究是刻在骨子里的。
“今天在春日鉴茶会上的那个江尘，”刘老板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更低，“应该就是石湾村的那个姜成吧？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蓝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像是被人戳中了最深的秘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着小茶心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刘老板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心里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先别慌，我也是猜的。当年我刚到石湾村和你创业时，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说几年前，有个叫姜成的少年，脑子活络，与你青梅竹马，双方父母还给你订过亲，只是生病了，就一去再也没回来。”
他顿了顿，回忆起今天在品鉴会上的情景：“那个江尘，虽然穿着简单校服，看着比咱们这里的人精致多了，但他说话的口音，还有他品鉴茶叶时的习惯，应该是大城市里某世家的少爷吧！不过，他看你时，眼神不对劲，尤其是看到你额角的纹路时，那眼神里的震惊和……难过，可不是装出来的。”
蓝草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刘老板说的这些细节，她也注意到了。今天在品鉴会上，江尘作为特邀茶商发言，谈吐儒雅，气度不凡，可当他走到展示区，看到她带来的“云雾春尖”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拿起茶杯，转动的弧度、闻香的神态，和记忆中那个在老茶树下教她辨茶的少年，重叠得严丝合缝。
尤其是后来，小茶心哭闹着要找她，她抱着女儿过去时，江尘的目光落在小茶心额角，瞳孔骤然收缩，端着茶杯的手都晃了一下，茶水溅出了几滴。当时她只觉得心头一紧，现在想来，那哪里是陌生人的反应，分明是认出了什么。
“还有，”刘老板继续说道，“他自我介绍时说，他是‘尘缘茶社’的创始人，老家就在这附近的山区。石湾村不就是在云雾山脚下吗？而且‘江尘’和‘姜成’，读音几乎一样，说不定是他离开后改的名字。”
蓝草怔怔地听着，指尖的茶叶纹仿佛有了温度，牵引着她的思绪飘回十八年前的石湾村。那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丫头，姜成是村里最会哄她开心的人，比她大二岁。两人从小在山里长大，一起采摘嫩芽，一起跟着姜爷爷学炒茶，老茶树和村口的老枇杷树是他们的秘密基地，茶园是他们的游乐场。
她记得，姜爷爷的茶园里有一株百年老茶树，每年春天只产寥寥几斤好茶。有一年，他们偷偷摘了老茶树的嫩芽，学着姜爷爷的样子在灶上炒茶，结果炒糊了，还被姜爷爷罚着给茶树浇水。
那天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姜成拉着她的手，在老茶树下刻下了两道小小的茶叶纹，说：“蓝草，等我长大，考上大学参加工作我就娶你，咱们一起把石湾村的茶园扩大，种出全天下最好的茶，还要办一个最大的茶厂，让所有人都喝到咱们石湾村的茶。如果可以，更希望我俩可以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当时似懂非懂地点头，把这句话当成了最重要的约定。可没想到，在姜成十岁那年，姜爷爷突然病逝，没过多久，姜成也突然生病，没多久就与世告别。
十五年，一晃就过去了。她从懵懂少女变成了茶厂的老板娘，有了爱她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可那个少年和那个约定，却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始终系在她的心头，从未断绝。
“我记得……他当年离开的时候，说过要我等他十八年，”蓝草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渐渐红了，“他说，等他轮回转世，就回来找我，一起种茶。一起读书，一起去外面闯世界，我等了他十三年，他始终没出现，我也把这诺言压在心里，后来家里出了变故，是你与我共同创业，这些年不离不弃，……是你帮了我，还娶了我。”
她转头看向刘老板，眼中满是愧疚：“老刘，对不起，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这些。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毕竟前世今生太过匪夷所思，我以为时间久了，我就能把他忘了。可今天看到江尘，看到他那样子，我……我控制不住地想起以前的事。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他懂事的模样，都太像姜成了。”
刘老板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而坚定：“傻丫头，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过去，我爱的是现在的你，是那个为了农庄起早贪黑、为了小茶心倾尽所有的温柔蓝草。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个结，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顿了顿，看着蓝草泛红的眼眶，继续说道：“其实，今天在品鉴会上，我还跟江尘聊了几句。我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海城，有没有来咱们石湾村云雾山采茶过，他说不是，小时候经常来这边采茶。我又问他认不认识石湾村的人，他愣了一下，说小时候在村里住过几年，后来搬走了。我看他那样子，心里就更确定了，他十有八九就是姜成。”
蓝草的心猛地一揪，握着小茶心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在睡梦中皱起了小眉头。蓝草连忙放松力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迷茫：“那……那他当面拿出画纸，是想认我？”
“或许是吧，”刘老板安慰道，“十五年了，你变化也挺大的。当年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的老板娘了。而且，他现在是‘尘缘茶社’的创始人，全国有名的神童，身份不一样了，也许还有另外的什么事，有他自己的顾虑。”
他看着蓝草失落的样子，又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他是认出你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或许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蓝草沉默了，刘老板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的疑惑，却也让她更加纠结。如果江尘真的是姜成，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他还记得当年的约定，是想让自己履行承诺吗？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心乱如麻。
“其实，”刘老板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心里实在放不下，不如找个机会问问他。咱们做事做人，讲究一个‘坦诚’，心里有结，解开了才能安心。不管他是不是姜成，不管他当年与你立下何种誓言，问清楚了，你也能彻底放下。”
蓝草抬起头，看着刘老板真诚的眼神，心里一阵暖流。她知道刘老板是为她好，可真要让她主动去问，她又有些胆怯。万一江尘不是姜成，那她岂不是闹了个笑话？万一他是姜成，真的想认她，又要她履行承诺，那她该如何自处？
“我……我再想想吧，”蓝草低声说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刘老板点了点头，没有再勉强她：“好，都听你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找他问清楚，我陪你一起去；如果你不想再提这件事，那咱们就当没见过他，好好过咱们的日子。”
他拿起桌上的红糖姜茶，递到蓝草面前：“先喝点姜茶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小茶心还在你怀里呢，你可不能倒下。”
蓝草接过姜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到全身，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她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额角的茶叶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当年姜成在老茶树下说过的话：“蓝草，等咱们有了孩子，就叫他茶心，让他像茶树一样，坚韧不拔，茁壮成长。”
原来，有些约定，就算没有说出口，也早已刻在了心底。小茶心的名字，是她下意识取的，或许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忘记过那个少年，没有忘记过那个在老茶树下的承诺。
“老刘，”蓝草轻声说道，“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也还记得那个约定？”
刘老板看着她眼中的期盼，心里微微一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吧。如果他真的是姜成，年龄这么小，又一直在做茶叶这一行，那他心里，肯定也放不下当年的茶，放不下当年的人。”
他顿了顿，说道：“其实，今天在品鉴会上，他还问过我，咱们茶厂的‘云岫春茶’是谁做的。我说这是我们林爷爷的手艺，他愣了半天，说这茶叶的香气和口感，很像他小时候喝到的茶。”
蓝草的心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林爷爷做的“云岫春茶”，用的是姜爷爷当年教的方法，带着一种独特的兰花香，这种工艺，除了林爷爷和姜爷爷，应该没有人知道。如果江尘真的喝出了熟悉的味道，那他十有八九就是姜成。
“真的吗？”蓝草急切地问道，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刘老板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他还说，想跟咱们茶厂合作，长期收购‘云岫春茶’。我当时没立刻答应他，说要回来跟你商量商量。”
蓝草沉默了，合作？如果江尘真的是姜成，那他们以后岂不是要经常见面？到时候，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面对他吗？
“如果你不想合作，咱们就不答应，”刘老板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咱们茶厂的茶叶不愁卖，没必要勉强自己。”
蓝草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她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也不能一直被这个心结困扰。不管江尘是不是姜成，她都要弄清楚真相。如果他是，她要问问他到底想怎样；如果他不是，那她也能彻底放下，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不，”蓝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咱们答应他的合作。下周，他与他父亲不是要过来考察茶厂吗？到时候，我亲自问他。”
刘老板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欣慰地笑了：“好，我陪你一起。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
他拿起一块艾草糕，递到蓝草嘴边：“来，吃点东西，别饿坏了。不管什么事，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
蓝草接过艾草糕，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带着艾草的清香和红糖的甜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她看着身边的刘老板，看着怀里熟睡的小茶心，心里忽然觉得，不管江尘是不是姜成，不管过去有多么遗憾，她现在拥有的，才是最珍贵的。
窗外的夜色渐浓，茶田的清香透过窗户飘进来，与房间里的艾草香、姜茶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气息。蓝草轻轻拍着小茶心的后背，目光落在窗外的星空上。
她不知道下周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江尘是不是那个让她牵挂了十几年的少年，但她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面对过去，也准备好珍惜现在。
刘老板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有些路，需要蓝草自己去走；有些心结，需要她自己去解。而他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夜色渐深，小茶心在梦中发出了轻轻的呓语，像是在呼唤着什么。蓝草低头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忍不住在她额角的茶叶纹上亲了一下，轻声说道：“茶心，妈妈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也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月光透过木格窗，洒在母女俩身上，也洒在刘老板温柔的眼眸里。茶烟袅袅，旧事悠悠，春日的山风吹来了希望，也吹来了解开谜团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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