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行设船宴，为的便是给世子接风洗尘。
谢朝辞本欲直接去蔺太傅府中，转念想到既是祝寿，仅以世子身份带的礼数虽已全然由王府中人备好。
可他毕竟曾也受先生教导，理应自己亲手挑上一件。
更何况，他已确信那卷婚书的意思，恐怕母亲要他过来，是意图让他在圣上下旨前娶了林锦书做个世子侧妃，这样一来，便挡去了要他尚公主的念头。
只是……
他好好看过那卷婚书卷轴的落书时日，竟是几年前便已备好，直至今日才交于他的手中。
这究竟是为何……难不成母亲早有念头？甚至预见到他此时定会前来平川？
面前画舫由朱漆雕栏，其上挂着琉璃宫灯，于湖面上晃悠时檐角鎏金铜镜叮当作响，裹着箜篌曲调荡出几道涟漪。
船娘不停在下方招呼着人，谢朝辞放眼望去，岸边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有小童往外撒着裹着油纸的糖角，许多人便哄着闹着去抢。
说是林府在其间包进了不少银块，谁人拿到便归谁，图的便是一个喜庆氛围。
谢朝辞端详着这处画舫装饰，无处不精巧繁复，足以看出林府家中底细。
林锦书站在他身边，脸色稍显苍白，本是同他一起观湖上景，她却看不进半点。
她三年前离家出走，便是因为父亲给她定好了一门亲事，说要顺势将她送至上京，越要成事越好。
她怎可能愿意？于家中大吵一顿便一气之下收拾了包裹跑了出去。
于外未有居所，她本以为还会在药人谷待上一段时日，却不曾想，药人谷之人告知她圭玉姑娘已离开的消息后，她同样收到了家中传信。
说娘亲病危，要她赶紧回来。
药人谷距平川路途十分远，幸而谢朝辞派了人一路护送她回来，一路倒是顺利，并未遇到劫难。
只是……她终究是回来得晚了些，娘亲去世，父亲与医师皆说乃是本身身体不好，加之她的离开导致心疾加重。
久而久之，便未能挺过去。
她心中有愧，消沉了许久也未曾走出，父亲也未曾再提将她嫁至京中之事。
甚至那些死乞白赖要上门与她说亲的媒人通通都被赶了出去。
林锦书还以为爹爹当真转了性，娘亲之事对他同样也有打击，叫他不愿再强迫于她。
直至此次世子到来。
她才恍而明白，家中人究竟在等什么，或许三年前她并不该从家中跑出去，她并未改变任何事。
甚至……娘亲也不至于因她而死，让她连见最后一面都不曾。
至于近日见到谢朝辞，她虽惊讶于那上京要来的贵人是他，却也只余下叹息，命运便是总会这样捉弄人。
谢朝辞这两日见她，都觉得她与几年前对他的态度大不相同，他微微思索，对她解释道，“我派人送你回来时，当真不知婚书一事。”
林锦书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殿下不必多解释，便是有关无关又如何，现下已是这样了。”
“这画舫既是给殿下接风用，我便不多扰你兴致了。”
她侧身行礼，便转身告退。
只是视线落于船娘身侧，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皱了皱眉，步履更快了些，往那边走去。
“公子，这边人多不长眼的，您可带着人往内走些。”
船娘捂着绣帕笑，引着人往里边走，目光却时不时落于他们身上。
圭玉好奇地四处张望，待她靠过来时，却皱了皱眉，实在是她身上香得过了头，而她的嗅感一向灵敏些。
她偷偷往身旁人靠近了些，这才隔绝开那许多的脂粉味。
谢廊无见她如此，稍稍侧目，却看见她眼角微微湿润，被熏得连连眨眼。
他轻勾了勾唇，将她拉过来了些，伸手蹭去她的眼尾的晶莹，温声道，“画舫处便是如此，若是实在不适，我带你出去就好。”
圭玉连忙摇头，这才刚上来，人也没找着，四周也未看清什么，就要下去了？
她才不要就此作罢呢。
她眯起眼，抬眼看向檐下宫灯，当真是光照琉璃，纵是寻常也纷繁万千。
她心下微微动容，却是忍不住想起了扶璃手中常提着的那盏。
“圭玉！”
身侧有人唤她，她下意识看过去。
林锦书轻喘着气，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片刻后才视线转而落在一旁的谢廊无身上。
她垂目鞠礼，“公子。”
圭玉也未曾想到，除阿容外，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林锦书。
“阿锦！你怎会在这里？”
林锦书心情好了不少，笑了笑，看着她说道“这本就是我家画舫。”
她的话声顿了顿，顾及到谢廊无在一旁，更别说她如今身份与世子脱不开干系。
她走上前，朝二人近了些，低声说道，“你们随我一同去内室吧。”
圭玉自然愿意，满心欢喜地跟上了她，将谢廊无都落于了身后。
林锦书带着二人来到内室，侍女见她回来，连忙上前，小声道，“小姐，世子与二小姐一炷香前已入室内。”
林锦书颔首，并未说什么。
圭玉却耳尖的听到了“世子”二字，她扭过头刚欲与谢廊无说，转头却正对上他的视线。
谢廊无轻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虎口，低声与她交耳道，“圭玉，专心些。”
专心什么？
她还未曾想明白，却见林锦书已然先一步进去了，她便也立刻跟上。
一路并未有旁人在，而隐约间从内处传来一道声音。
声音娇柔，话声殷切。
“殿下此番前来，当真是要将姐姐一同带去上京？”
林锦书蹙眉，放缓了脚步，是林无霜的声音，她嫡亲的妹妹。
爹爹娘亲待她们二人并无不同，从小到大她也一直都很依赖她。
只是……自娘亲去世，她未曾来得及赶回来后，二人便疏远了许多。
“我听爹爹说这婚事本来三年前便应该成的，如今拖到现在，孝期刚过，殿下便过来了。”
圭玉见她表情不太对，刚欲上前，就被身后的谢廊无牵住了手。
她刚想开口，却几要被他带进怀里，耳侧传来温热的清浅呼吸，她扭过头，差些撞上他的脸。
而那边林无霜的声音仍在不断传来。
“总归是要找个人嫁过去，是姐姐是我又有何区别？姐姐心并不系在殿下身上，而我却不同……殿下可考虑过无霜……”
林锦书终是不忍再听，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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