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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核心生活区的穹顶下,一种与备战状态格格不入的、微弱却执拗的声响开始回荡——那是孩子们的声音。在静海壁垒的烽火与地球特使团带来的紧张外交博弈之外,在倒计时无情碾压着每个成年人神经的背景下,一间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物资仓库,挂上了“希望学堂”的简陋牌子,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学生。
倡议来自几位不肯屈从于绝望的母亲,她们中有工程师,有农业技师,也有普通的后勤人员。她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因连续不断的警报、封锁和父母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郁而变得沉默、易怒,或在噩梦中惊醒,决心要做点什么。“观察者要评估我们,”其中一位母亲,植物学博士李婉,在社区会议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难道我们连让孩子们在最后的日子里,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学习、玩耍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文明的延续,不仅仅是保存dNA和数据库!”
这个提议得到了萨米尔的暗中支持,他调动了自己权限内有限的“非必要资源”——一些可拼装的桌椅、几块淘汰下来的触摸屏、以及一小部分用于心理疏导的虚拟现实设备。叶薇在巡查时发现了这个角落,沉默地批准了,并调派了两名轮休的、有幼教经验的卫兵协助维持秩序,算是以卫戍司令的身份提供了某种默许的保护。陈锋和雷将军显然知晓此事,但或许认为这无足轻重,或许是在巨大压力下无暇顾及这片小小的“世外桃源”,并未直接干预。
于是,二十几个年龄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的月球儿童,穿着略显宽大的统一制服(由旧工作服改制),走进了这间充满消毒水和新塑料气味的“教室”。他们的小脸大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安静,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却不敢大声喧哗。
李婉站在简单的讲台前,看着下面这些在月球上出生或长大的孩子,他们中很多人只在地球的影像资料里见过真正的蓝天、森林和海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充满希望:“孩子们,欢迎来到‘希望学堂’。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学习知识、认识世界的地方。”
第一堂课是“认识家园”。李婉没有使用枯燥的教科书,而是调出了广寒宫的全息结构图,以及伊甸园生态穹顶的实时影像。她指着那些错综复杂的管道、闪烁的控制节点和穹顶内那片顽强生存的绿色,告诉孩子们,这一切是如何从荒芜的月壤中建立起来的,有多少叔叔阿姨付出了智慧和汗水。
“老师,”一个名叫阿雅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指着伊甸园影像中一株特别翠绿的植物,“妈妈说,那是萨米尔爷爷用魔法让它们活下来的,是真的吗?”
李婉笑了笑,没有直接否定“魔法”这个词:“萨米尔博士用的是科学,是非常了不起的技术。就像我们能住在月亮上,也是靠了很多很多人的科学和努力。科学,就是我们人类最厉害的‘魔法’。”她小心地避开了“普罗米修斯”试剂和当前危机的具体细节。
课堂的氛围渐渐活跃起来。孩子们开始提问,关于星星,关于地球上的动物,关于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那么忙,那么累。一些问题天真烂漫,另一些则触及了成人世界试图掩盖的残酷现实。
课间休息时,孩子们被允许在指定的安全区域内玩耍。他们带来的玩具很少,大多是利用废弃零件自制的简单物件。但孩子们的想象力弥补了物质的匮乏。几个男孩用金属片和导线拼凑出简陋的机甲模型,模仿着防卫军的巡逻队形;女孩们则用彩色的绝缘胶带在墙上贴出想象中的花朵和太阳。他们的笑声,虽然偶尔仍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拘谨,却像破开厚重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给这片被金属和绝望包裹的空间,注入了难以言喻的生机。
然而,现实的阴影无处不在。当基地的演习警报突然尖锐响起时(这是雷将军坚持的日常战备演练),所有的孩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停止了玩耍,熟练而迅速地蹲下,双手抱头,小脸上瞬间写满了恐惧,却没有一个人哭闹。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模拟的灾难。李婉和助手们立刻上前安抚,但那种刻入骨髓的紧张感,并非几句安慰就能驱散。
更令人心碎的是孩子们的艺术创作。在绘画课上,他们被要求画出“心目中的家”。超过一半的画作里,背景是漆黑一片的太空,或是布满陨石坑的灰色月壤,所谓的“家”往往是带有联合政府或月球基地标志的密封建筑,窗户很小。只有少数在地球生活过的年长孩子,画出了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和黄色的太阳,但色彩也显得黯淡而遥远。一个名叫小杰的男孩,画了一艘有着巨大翅膀的飞船,飞向一颗遥远的、发着光的星星,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去找新家”。
这些画作被李婉悄悄收集起来,她没有进行任何评判,只是小心地保存着。她知道,这些不仅仅是儿童的涂鸦,更是这个特殊时代、特殊环境下,幼小心灵最真实的映照。
“希望学堂”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其涟漪悄然扩散。一些路过的工程师或士兵,听到里面传出的读书声或偶尔的笑声,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柔和。它成了一种无言的宣告:无论倒计时如何逼近,无论未来的命运如何叵测,生命,尤其是最纯粹的生命,依然在努力地寻找正常、寻找光、寻找意义。
叶薇在一次夜间巡视时,特意绕道经过已经熄灯的“希望学堂”。她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整齐摆放的小桌椅,墙上贴着的稚嫩画作,仿佛能听到白日里这里残留的、微弱的生活气息。她站了很久,然后默默离开,继续她的巡逻。肩上的职责似乎更加沉重,但内心某个冰冷角落,似乎也被那微弱的气息悄然触动。
倒计时仍在继续:669:22:15。
在广寒宫这个由钢铁、数据和绝望构筑的庞大体系中,“希望学堂”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但它象征着一种抵抗——不是用武器,而是用教育、用正常生活、用对未来的期许,来对抗笼罩一切的毁灭阴影。这些月球儿童的重返课堂,或许本身,就是人类文明在面对终极评估时,所提交的一份关于“希望”与“延续”的无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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