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妇产科所在的楼层，弥漫着一种与其他科室截然不同的氛围。空气里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为了安抚情绪而特意调配的。候诊区很安静，柔软的沙发座椅上零星坐着几位女士，有的由伴侣陪同，脸上带着期待与紧张；有的则和林晚一样，独自一人，神情莫测。
林晚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帽檐压得很低，口罩严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预约的号码还没到，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煎熬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赝品……”
“认清自己的位置……”
“别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靳深冰冷的话语，再次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如果他知道她此刻坐在这里，是为了确认一个可能存在的、流着他血液的孩子，会作何感想？是暴怒，是嘲讽，还是更加笃定她工于心计？
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薄薄的衣物，轻轻按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安静，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可那份电子报告，像一道催命符，悬在她的头顶。
“A18号，林晚女士，请到3诊室。”
电子叫号声清晰地响起，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林晚浑身一僵，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囚徒，缓缓站起身，走向指定的诊室。
诊室里是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医生。她微笑着请林晚坐下，简单询问了末次月经时间和身体状况。
“林女士，根据你提供的尿检和血检初步结果，以及你描述的偶有疲惫、晨起恶心的情况，早孕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医生语气温和，但专业，“我们现在需要做一个阴道超声检查，来确认是否是宫内妊娠，以及了解胚胎的基本情况。请到里面的检查室做准备。”
宫内妊娠……胚胎……
这些词汇像锤子一样敲击着林晚的心脏。她麻木地跟着护士走进检查室，按照指示躺上那张冰冷的检查床。当冰凉的耦合剂接触到皮肤，当那枚小小的探头开始在她身体里移动时，她闭上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着。
她能听到医生和护士低声交流着一些她听不懂的医学术语，仪器发出细微的运作声。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她感觉自己像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看不到岸，也看不到方向。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会是救生筏，还是将她拖入更深海底的锚？
忽然，仪器规律的声响中，夹杂进了一种微弱却急促的、如同高速马蹄声般的“咚咚”声。
非常快，非常有力量。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听到了吗？”女医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她指着屏幕上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孕囊状阴影，以及其中那闪烁跳动的光点，“这是胎心。很强劲。根据孕囊大小，目前大概在5周左右。”
胎心……
那“咚咚”的声音，像擂鼓一样，敲在她的耳膜上，也敲在她的心上。
那不是冰冷的数字，不是抽象的“阳性”标识，而是真真切切的、属于一个正在萌芽的小生命的心跳声。那么微弱，却又那么顽强，在她身体里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茫然、恐惧，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本能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真的……怀孕了。
她和陆靳深的孩子。在她最不堪、最混乱的婚姻关系里，悄然降临了。
“林女士？你还好吗？”医生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询问。
林晚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冰凉的泪水滑过鬓角，滴落在检查床单上。她慌忙抬手擦掉，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没……我没事。”
医生理解地笑了笑，递给她几张纸巾：“很多准妈妈第一次听到宝宝心跳都会很激动。这是正常的。从b超结果看，目前胚胎发育情况良好，是宫内早孕。接下来要注意休息，补充叶酸，定期产检。”
医生又嘱咐了一些早期注意事项，然后将打印出来的b超报告单递给她。
林晚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黑白影像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和其中闪烁的光点，像是一个神秘的宇宙符号。旁边附有文字说明：宫内早孕，约5周+，可见胎心搏动。
确认无误。
她最后的侥幸心理，被这张纸彻底击碎。
拿着报告单，脚步虚浮地走出诊室，重新坐在候诊区的角落里。她低头，久久地凝视着那张b超单，指尖轻轻拂过那个代表着孩子心跳的光点。
“咚咚……咚咚……”
那强有力的节奏，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响。
留下，还是放弃？
这个选择题，以前只是理论上的挣扎，现在却因为那真实的心跳声，变得无比具体而沉重。
留下，意味着她要独自面对孕期的一切，要承受陆靳深可能到来的雷霆之怒和刻薄猜疑，要在一个冰冷无爱的环境里，努力为这个孩子撑起一片天。前路注定布满荆棘。
放弃……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是她的骨血，是刚刚用那样蓬勃的心跳向她宣告存在的生命。她如何能亲手扼杀？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位准妈妈在丈夫的搀扶下，幸福地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从她面前走过。
那温馨的画面，刺痛了林晚的眼睛。
她的孩子，注定无法拥有这样的期待和祝福。
她将b超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包里最内侧的夹层，像藏起一个不容于世的秘密。
站起身，她拉低帽檐，重新戴上口罩，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走向医院大门。
外面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真实。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将她推上了一个更加艰难和孤独的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注定是一场饱含血泪的跋涉。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
答案，似乎依旧在风中飘荡。
但有一点，她此刻无比清晰——这个秘密，她必须守住。在她想清楚之前，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绝不能让陆靳深知道。
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汇入车流，载着她，和她腹中那个刚刚被确认的、沉重而脆弱的秘密，驶向那个名为“家”的、冰冷华丽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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