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部落的汉子们握着铁锹的手还在发紧。当林安教他们用中原的法子丈量渠线时，精瘦汉子阿古的铁锹总往深了扎，冻土被撬出大块的泥疙瘩，惹得李石直皱眉：“挖渠不是刨坑，要顺着地势走，懂不懂？”
阿古梗着脖子不说话，铁锹却悄悄收了力。他身后的黑石汉子们也大多手足无措，握着工具的姿势像在握弯刀，透着股生涩。阿依娜走过去，捡起块土疙瘩捏碎：“北境的土看着硬，其实底下是松的，像揉过的面团。”她用铁锹轻轻一挑，冻土便顺着斜面滑下来，“这样省力，渠底还平。”
阿古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倒是旁边个年轻些的黑石汉子凑过来：“阿依娜首领，你们真的愿意分我们三成谷子？”
“不仅分谷子，”林安正在用标杆测坡度，闻言回头笑了笑，“等水渠通了，我们还教你们种谷子。这东西比青稞耐冻，产量还高。”他指着远处泛绿的田垄，“你们看，同样的地，种谷子能多收两成。”
黑石汉子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阿依娜部落的谷田已经齐膝高，叶片在风中舒展，透着股旺气。再看看自己部落那边，依旧是大片的青稞地，黄绿相间，远不如谷田精神。有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握着铁锹的手松了些。
中午歇脚时，赵丫提着食盒过来，里面是掺了谷粉的麦饼和羊奶。她给每个黑石汉子都递了一块，阿古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麦饼差点掉在地上。
“这是用新磨的谷粉做的，”赵丫笑得温和，“比青稞面细，你们尝尝。”
阿古咬了一口，麦饼的松软混着谷粉的微甜在嘴里散开，确实比自家的青稞饼好吃。他偷偷看了眼赵丫，见她正给阿木擦嘴角的饼屑，动作轻柔得像春天的风，心里忽然有些发闷——以前总听巴图说阿依娜部落勾结外人，现在看来，这些“外人”好像也没那么坏。
水渠挖到第三天，遇到了块巨大的岩石。黑石部落的汉子们抡着镐头砸了半天，只在石面上留下些白痕。阿古急得满头汗，巴图生前总说他们黑石部落最勇猛，如今连块石头都对付不了，传出去要被笑话。
“让开。”林安走过来，玄铁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对着岩石的缝隙猛劈下去，剑刃没入半寸，紧接着手腕一转，“咔嚓”一声脆响，岩石竟裂开道细纹。“顺着缝砸！”
李石立刻抡起锄头，镐头顺着裂缝下去，果然省力不少。阿古看得眼睛发直，这才明白巴图为什么打不过人家——人家的剑不仅能杀人，还能劈石头。他咬了咬牙，也跟着抡起镐头，黑石汉子们见状，士气顿时高涨，吆喝着一起发力。
岩石被劈开时，夕阳正落在冰川上，把冰面染成了金红色。林安坐在石头上擦汗，阿古忽然递过来个水囊：“中原的剑法……都这么厉害？”
“不是剑法厉害，是剑好。”林安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这剑叫玄铁剑，比北境的弯刀沉，但够硬。”
阿古摸着自己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狼牙吊坠磨得发亮。这是他成年时父亲给的，一直当宝贝，此刻却觉得有些寒碜。“你们中原……真的遍地都是好庄稼？”他忽然问，声音低得像怕被人听见。
“也不是，”林安望着远处的谷田，“但我们相信，只要肯下力气，再差的地也能长出粮食。就像这水渠，挖通了，两边的地都能浇上水，你们和阿依娜部落，不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阿古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扛起铁锹往渠边走去。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汉子的肩膀好像比昨天挺直了些。
第七天傍晚，水渠终于通了。温泉水顺着新挖的渠道流进黑石部落的土地，在冻土上冲出条银带，所过之处，枯黄的草芽竟冒出了点点新绿。黑石部落的男女老少都跑来看，孩子们追着水流欢呼，连最顽固的老者都摸着胡须笑了。
“真的……真的有水了！”老者摘下铜框眼镜，用袖子擦了又擦，“我活了六十年，从没见过黑石的地能喝上温泉水！”
阿依娜提着谷种走过来，递给老者：“族长，这是我们最好的谷种，明天就让年轻人种上吧，我们派人来教。”
老者接过谷种，金黄的颗粒从指缝漏下，落在湿润的泥土里，像撒下了一把星星。他忽然对着林安和阿依娜深深鞠了一躬：“以前是我糊涂，听了巴图的挑唆……多谢你们，让黑石部落也能有盼头。”
林安连忙扶住他，心里忽然暖暖的。他看着水流在两境的土地上蔓延，像条连接着人心的银线，把曾经的隔阂都冲散了。阿依娜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映着流水的光。
夜里的庆功宴设在两境交界的谷田边。黑石部落杀了羊，阿依娜部落带来了谷酒，篝火熊熊燃烧，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李石和阿古掰着手腕，起初还较劲，后来竟笑着搂在了一起；赵丫教黑石的姑娘们编萤草绳，草叶在她们手中翻飞，很快就编出了条长长的链子；孩子们围着篝火唱歌，北境的调子混着中原的童谣，竟也格外和谐。
林安靠在谷堆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刚到北境时的样子。那时的冰原一片荒芜，人心也像冻土一样坚硬。而现在，水渠通了，谷苗长了，连最顽固的仇恨都开始融化，像温泉水一样，慢慢浸润着这片土地。
阿依娜走过来，递给她一碗谷酒：“萨满说明天会下雨，正好能滋润新种的谷苗。”
林安接过酒碗，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等这些谷子熟了，两境的田就连成一片了。”
“嗯，”阿依娜望着远处的篝火，声音轻得像梦呓，“到时候，我们就在这片田埂上盖座大房子，寒潭堡的人来了有地方住，黑石部落的人也能来做客。”
林安笑着点头，喝了口谷酒，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他知道，这条水渠不仅引来的是泉水，更是两境人心里的暖流，是那些曾经被仇恨冰封的善意，如今终于像谷苗一样，在湿润的土壤里，悄悄生根发芽。
夜色渐深，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在田垄间回荡，像首温柔的歌谣。林安看着谷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忽然觉得，这片土地上的故事，终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不再有血与刃，只有水与苗，只有心与壤，紧紧相连，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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