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一股莲藕炖排骨的香味扑鼻而来，甘露木然地想，这是江逸喜欢的口味。
韩英迎出来，接过她脱下的大衣。
甘露背过身脱鞋，不知如何面对对江逸十二万分满意的母亲，她当着外人一直说她懒散尖酸，江逸宽厚利落，正好凑一对，私下她却说她浮在半空不食人间烟火，而江逸务实踏实，她要是哪天落下来正好有江逸接着。
“怎么了？”韩英把她的头发撩起来，露出她黯然干涩的面颊，“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累。”甘露露出笑脸，“一会儿王怀表哥要来。”
“是吗，要不再炒俩菜，这孩子我都有几个月没见他了。”韩英说。
“他可是大忙人，黄龙科技的日子不好过，他是股东，肯定忙。”
“什么！”韩英瞪着眼睛愣了一会儿，惊呼，“那上次他们内部集资，你还说没问题，五十万可是我们的棺材本儿。”
甘露帮着把菜端出来，一家三口围在桌前。
韩英一脸郁闷，甘露笑着挑了几块连筋带肉的骨头放在她碗里，斜睨着她，“这就急了！“
“能不急么，我们倒还好说，你大舅可是砸锅卖铁地凑了三十万，这要出点什么岔子，不要他的老命呀。你不是说王怀的专利技术领先世界水平吗？”
“别那么夸张好不好，”甘露笑道，“专利技术再好也要转化成生产力，说白了这个公司现在还处于烧钱阶段。”
“这么说还是不靠谱？”韩英嗔怪，“上次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你就不集吗？”甘露笑道，“王怀表哥不是糊涂人，他既然敢让你们三个老辈冒险把棺材本搭上心里必定有把握。王怀可是个大孝子。”
“那你说他那公司现在日子不好过。”韩英脸上总算露出笑容，还是嘟囔道。
“他们公司想在益邦融资没通过，可能资金链有些紧，放心吧，黄龙是发改委扶持的小巨人项目，不可能看着它自生自灭。”
当当，敲门声传来。
甘露拉开门，门口站着一位清癯的年轻人，他满脸汗水，西装领带被扯得歪在一边。
“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看你急的。”甘露心口一跳，一股热浪在胸口蔓延开来。
“专门来堵你的，我听二姨说你这几天都住娘家，江逸没意见？”王怀脱掉大衣，又把西装也脱了扔在沙发上，直接坐到饭桌前。
“总粘在一起有什么趣。” 甘露为他拿来一套干净碗筷，不愿听他的打趣，直接问，“找我什么事？”
王怀把一口汤噎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说益邦接了麒麟Ipo项目，要给他们安置富余人员。”
甘露终于知道自己适才恍惚一下的缘由了，不管她答应不答应，最后她都会答应，因为王怀的困境，现在只有她能解，5000万的无息贷款能救活王怀的公司。
背后算计她的人总不会是为了救活王怀专利入股的黄龙科技？
她的脑子又乱了。
甘露干脆说得更加详细，“712人，5000万的无息贷款，三年还清，这钱要还，人要安置，条件应该算是苛刻的。”
“苛刻不苛刻也顾不上了，在你面前我也没必要瞒着，今年我们在银行的贷款额度已经用尽，你应该知道，融资目前也没消息，资金链撑不了多久。”王怀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又苦笑着对两位长辈说，“以前当工程师，总觉得自己的才华被埋没了，一门心思就想创业，真走上这条路才知道每一步都难，外面的风光都是给人看的。”
韩英忍不住要张嘴，被甘父一把抓住，他说，“人生在世，能拼一回就不枉来世上走一回，我们到时间就得去公园遛弯，你和小露好好商量，放心吧，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小露，”韩英穿好大衣走出来，突然拐到厨房门口，“把卤牛肉和肉冻切两盘给你表哥端出去，别总想糟心的事，听你妈说，公司现在就是卖掉，也能卖不少钱，这么一想，你可比大多数人强不少。”
“我妈真敢想，”甘露忙起身把韩英拽进厨房，压低声音，“妈，你说什么呢，你没看出他都快撑不住了。“
“我也没瞎，”韩英回头看了眼埋头大吃的王怀，“你问问他三十万的事，我真是担心......”
甘露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轻轻推她一把。
她从冰箱拿出卤牛肉和肉冻，微微探身从门缝望出去，能看见王怀的侧影，簇新的白底浅蓝条衬衣后背和手臂处还留着折痕。
王怀是典型的工科男，平时穿着随性不讲究，这种西装革履好象只在他的婚礼上见过一次。
甘露端着两碟冷盘，又从冰箱拿了瓶啤酒，“我是下午四点的会才知道麒麟项目归我们益邦，到现在，”她看看墙上的钟表，“不过三个小时，怎么就传到你耳朵里了？”
“我现在恨不能长出顺风耳，”他含糊了一下，“你不知道，资金的事原本是张浩负责，我的技术我知道，要想量产前期投入小不了，我其实一直没什么信心......当初他在我面前拍胸脯打包票……没办法，我只好也开始四处找资金......今天恰好听到麒麟的消息，怎么样，给我们吧！”王怀满怀希望地望着她。
甘露理解他目前的处境，很多初创公司都是因为没顶过最初的资金压力而倒闭。
“712人你们能消化吗？”
王怀凑到她跟前，哑着嗓子低声说，“为了降低成本，我们收购了两家原材料加工厂，就在北齐开发区，对工人的要求不算高，稍加培训就能上岗。5000万712人，人均7万，100人只有700万，运行良好的公司看不上，运营不好的公司不顶用，不如给我们。”
“我现在没法回答你......”甘露依然在犹豫。
她......并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迈出这一步，是顺着马涛的意思一步步把麒麟送上市，还是逆着他的意愿，将一切全部瓦解在半途之中，让麒麟上市胎死腹中。
她能做到。
可是刘姵，陆希，包括海天一色转角那具女尸跨越半个城市追到她面前，令她惊恐慌乱，心里全无主意。
“你知道今年六月份我们曾和益邦接洽过融资一事，我们的项目怎么样，没有比你们更清楚的，为什么没通过，”王怀一拍桌子，“不就是因为刘浩的儿子打了方一鸣的儿子，两家差点闹上法庭，可你能埋怨刘浩吗？我也是做爹的。”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方一鸣是益寿融资部总监，益邦每年的风险投资金额是固定的，他有给谁不给谁的建议权。
“我考虑一下，肯定会重点推荐你们。”甘露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走，最好的出发点或许应该是为自己人谋点福利。
虽然没有得到准确答复，王怀还是心满意足，立刻就要回家，“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没在夜里12点之前回家过。”
甘露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既然公司的资金链说断就断，你怎么还让我妈他们姐弟仨参加黄龙的集资，你不怕万一打水漂闪他们老几位一下。”
“那个呀，”王怀一边穿鞋一边说，“说起来真是惭愧，有一阵公司账面分文没有，别说工资，连原料都没钱买，王浩就提出高管集资，但他承诺一旦公司有一天撑不下去，破产清算时这钱连本带息也会先还，如果公司迈过这道坎，就算股份；王浩首先动员他家人集了不少，他这人还是挺让人信服的。”
晚上，躺在床上的甘露辗转反侧，她现在退出依然来得及，这念头在脑子里时不时就闪现一下，让她忐忑慌乱的心绪能够暂时安稳。
叮呤，手机微信的提示音，过了好久，她才掏出枕头下的手机。
赫枫：方便吗，通个电话。
甘露坐起来，主动拨过去；赫枫接通，两人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甘露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赫枫说，“我打听了一下，的确是刘霄汉主动提出让你来负责麒麟上市的后续工作，他说其它人他信不过，就信你。”
甘露心情复杂，也无心戳破这句话的矛盾之处，“我完全可以拒绝。”
赫枫问，“你会吗？”
甘露回答，“正在考虑。
“你是担心被人利用？”
“难道不是？”
“你想多了，如果这是一场阴谋，你这个摇摆不定的棋子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你是说我加入不加入，结局都在那里。”
“对，他们只是需要你这个人，虽然目前逻辑说不通，可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甘露想到黄龙科技，难道她被拉进这个局真的是为了黄龙科技。
黄龙科技里王怀占股37%，她父母舅姨也因为集资会拿点股份，这样的公司她能任性地任其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倒闭吗？
是岳云松，肯定是他！
他要把她们一家都绑在他的战车上。
“我决定了，退出。”她告诉赫枫，直接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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