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几乎二十四小时没睡, 她撑着头,勉强坐在椅子上,无力地说,“有什么事就问吧,不过我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恐怕会令你们失望。”
皮克没说话,而示意张斌打开投影仪。
房间突然暗下来,刺目的灯光穿透屏幕,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辆白色轿车在夜色中由远而近,近到眼前时,甘露认出那是与她有着不解之缘的白色雅阁,事发那晚,雅阁就在她前面;在滨水西道与松江路相交的十字路口,雅阁左转进入滨水西路。
甘露慢慢坐直,脖子前倾,死死地盯着画面。
第二段视频接着播放。
雅阁顺着滨水西道往东,经过松江桥派出所,消失在远处。
第三段视频中,雅阁从夜色中冒出来,顺着滨水西道由东向西而来,车速约四五十迈,风驰电掣地插在一辆从立交桥上疾驰下来的轿车前面,这辆车正是她的沃尔沃S60。
张斌示意又把第一段和第二段放了一遍,“当晚20:25吕超离开海天一色小区,由松江路右转进入滨水西道,顺着滨水西道向东行驶,第二个路口左拐进入鸿泰公馆三号楼一个客户家,21:13离开客户家,21:27离开鸿泰公馆,21:39过松江桥派出所,21:43与沃尔沃相遇,两车于21:55左右前后经过案发现场。”
“他离开客户家没有立刻走,停留了约十五分钟。”甘露对数字敏感,立刻指出,“去的时候,松江桥派出所到鸿泰公馆用时多少?”
张斌知道甘露领悟到他们的意思,“用时七分钟。”
“去时用时七分,回来用时十二分,十点多那条路几乎没什么车,根本不用控制速度……”甘露皱了下眉头,但很快释然,“夜深人静,慢慢开车也是一种享受,你们想说什么?”
皮克接过她的话,“你难道没想过,他好像是在专门等着你的车出现。”
甘露嗤笑,“每时每刻的相遇无处不在,难道每一个相遇都是阴谋;” 她思路非常清楚,“我从南林回来,并没限制时间,路上开得很随意,时快时慢……谁能把我的时间掐得那么准;我记得滨水西路看不到立交桥上面的情况;我车上也不可能有定位仪;出事那晚,我的车被查得最早最细,你们可以查一下。”
“你认识吕超?”皮克换了个话题。
“说实话,出事之前我见都没见过他,也就是被警方问话时见过两面。”
“据我们所知,你可不只见过他两面。”皮克抬抬手,屏幕又滚动起来。
画面是一处顶楼花园,甘露正与一位身材健硕魁梧的男人面对面站着,男人穿着阿迪达斯运动大衣,他递给甘露一个精美的手提袋,几句话就逗得她笑弯了腰。
画面突然停住,她的笑脸被拉到跟前,眼里的笑意像星光一样遮都遮不住。
男人正是吕超。
“知道这是哪里吗?”皮克问。
甘露有些恼羞成怒,“这是吕超,他在汇文大厦的健身馆当教练,要举办一期健身与保健的知识讲座,让我给他多叫几个人充场面,他去找过我两次。”
她突然眯起眼睛,刘姵和陆希站在花园一角,余光正是她这个方向,后来还拿手机若无其事地对着他们拍了一张。
“你们公司有两名男员工一直跟着他线上健身,找他们不是更简单?”皮克说。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总不会是他看上我了吧。”甘露翘起嘴角冷笑一声。
投影仪的屏幕再次动起来。
甘露正趴在条凳上,身上盖着毛巾,吕超单手在她后背上按了几下,就双手顺着颈椎一路捏下去……
“你们如果有证据就抓我,没证据用不着在这里试来试去,我和吕超就是你们眼前看到的关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不想说,也是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瓜葛。”甘露怒极反笑,“要找他按摩得预约,很多人没我这个运气。”
皮克抬起手,依然没说话。
张斌接着说,“事发当晚,你的沃尔沃20:45出高速收费站,20:55在王佳村路口上松江快速路,21:32进入匝道,21:43与吕超的车交汇于十字路口。王佳村路口的快速路口到你下快速的匝道,正常情况只需要十五分钟,你走了三十七分钟;匝道至滨水西道十字路口,正常情况下是五分钟,你走了十一分钟。”
“你能解释一下吗?”皮克敲敲桌面。
甘露怔了一会,颓然软下来,“其实我就是太累,工作遇到点问题,我连夜去南林,找人,协调,又立刻返程……就是太累。”
“那么匝道停车呢?难道你还能在匝道睡着?”
“……我也记不太清楚。”甘露疲惫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情况和吕超很像。”皮克走到她跟前,俯视下来。
“像什么?”
“你们都在等着一个时间,一个可以在十字路口相遇的时间。”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甘露漠然地侧过身,避开皮克的视线,“好像有道理,还是老问题,我又看不到吕超的雅阁,我怎么和他去相遇,这些事情应该是你们去弄清楚的,我也想知道答案。”她突然犀利地指着皮克,“你离我远一点,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再说一遍,有证据就抓我,没证据就让我走。”
皮克摆摆手,屋里的人迅速撤出去,甘露起伏的心情慢慢平息下来。
她拿出手机翻看行车记录仪,可惜当天的记录已经被覆盖。
门再次被推开,甘露没有抬头。
“我没什么可说的。”
来人把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又摆弄起投影仪。
甘露还是垂着头,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被屏幕的画面吸引,一辆车从幽黑的匝道冲下来,速度越来越快,势如破竹……正是她的沃尔沃S60。
画面又切到吕超的白色雅阁,一样风驰电掣,一样毫无刹车紧急避让的意思……
“你们怎么不问吕超?”甘露撇开视线。
“他说自己老婆生病,他很着急。”赫枫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并不与她对视。
“他着急,为什么还在那个小区耽搁十多分钟。”
“他解释说他有记录客人病情的习惯,他的手机上真的有记录,时间也对得上,我们没法反驳。”
甘露抿紧嘴唇。
“你的解释我们可以反驳;在快速上昏睡近半个小时,精神即使没有完全恢复,也不可能没走五分钟,就停下来再睡十分钟;你知道匝道是什么地方吗,仅限一车通过,没有灯,后面随便来一辆车都能把你顶下匝道,这样的地方你敢随便停吗?”
甘露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她弯下腰把头紧紧地抱住。
“是不是做噩梦了?”赫枫轻声问,“你曾说过你经常做噩梦。”
“……对,我梦见我热得汗流浃背,脑袋很沉,耳边就是咣当咣当,令人脑仁抽搐牙冠酸痛的声音……”甘露的身体蜷缩在一起,“然后又响起那句话;你,还是他,你选一个。”她惟妙惟肖地学着梦中的声音,抑扬顿挫,眼神不由自主地露出奚落,鄙视,嘲弄的神情,脸部表情非常夸张。“给你一分钟考虑,过时不候。”
赫枫没说话。
“我是被我老公的电话惊醒的,抬起头,正好看到我家主卧亮着橘色灯光的窗口。”她讷讷地。
“我当时浑身都湿透了……其实车里并不暖和,额头脖子冰凉,身上触手全是鸡皮疙瘩;当时我挺害怕的,慌乱下匝道;谁知又响起那声音,你,还是他,你只能选择一个,那是我第一次清醒状态下听见那声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我拿起副驾上的靠垫拼命往后砸,这时候电话响起来;我没想接,也不知碰到什么地方,竟然通了;是个年轻男人,他说,大伯不是说早8点才死,6点出发也来得及,现在才几点,晚上10点都不到;我当时蒙了,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他接着说,你要是睡不着,不如去那看看,说不定还能赶着说几句贴心话……我真是心慌意乱……开那么快可能是被吓傻了。”
“打电话的人是谁?”赫枫问。
“我后来查过,一个网络虚拟号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赫枫沉吟良久,“你觉得你的梦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知道。”甘露颓然道,“我看过各种各样的心理医生,他们都建议我用药,还说心理医生和其他科室的医生一样,对病灶要么挖掉要么压制,可我不敢,我怕我忘记这段记忆,忘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如果真实存在过,此人应该是二十八至三十八之间的青壮年男性,文化层次不高,大概率是体力劳动者;说话时此人异常兴奋,得意;但是梦的形成非常复杂……”
“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会出现在我梦里吗?”甘露打断他,“我身边没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人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可这句话却被我记得如此深刻,总是在梦境的最后一刻豁然出现,不可能用梦来解释吧?”
“身边的人都问过吗?”赫枫问。
“我父母我曾旁敲侧击过,我老公…… 我没问过。”
赫枫侧过头瞥了眼甘露,“他是与你最亲密的人,你最应该问的人应该是他。”
“我们……”
“你是不是有不好的预感?”
“……对……我怕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
赫枫打断她,“这样的梦你随时都会做吗?或者在什么特殊情况下才会做?”
“之前是早上快醒的时候会做,无论是什么梦,最后都拐到这里;后来遇到橘色光线时,人就会很恍惚。”
赫枫一凛,“是你家卧室窗口的橘色?”
甘露艰难地说,“当时江逸就在卧室,我不想回去……“
“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甘露双手攥拳,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因为他打开了橘色的灯光。”
赫枫皱起眉头,“江逸在卧室,打开了橘色灯光……”
甘露脸上流露出羞涩难堪,又一副无所谓,大咧咧地说,“这是他的信号。”
“你是指夫妻生活。”赫枫直接问。
“对,”甘露艰涩地说,“其实我一年前就无法接受,心理,生理都无法接受……就像电钻在神经上磨……”
她对婚姻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绝望,那时他们结婚将将半年。
“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让你产生这么大的反应。”赫枫掐灭烟头。
“没有,看过的大夫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真想不出……”
“这事与你丈夫有直接关系,你为什么不问他?”赫枫直接打断甘露。
甘露低下头。
“你是不是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这事与他有直接关系,你怕他不承认,更怕他承认。”
甘露咽了口唾沫,摇摇头,“我没这么想,我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就一直想自己克服。”
“他知不知道你的困境?”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夫妻之间的隐秘事有了问题,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各方面条件合适就结了,还没磨合好,我们就分房睡了。”
“他没问你理由?”
“其实我看他是松了口气,再说他忙,我也忙,这种习惯就延续了下来。”甘露沉默好一会儿,“我知道如果我的状态不能改变,我们迟早会走到离婚那一天,我一直想挽回;有一次去上海出差我偶然发现,只要橘色光亮起,我的身体和心情就会突然变好……所以不远千里搬了一架吸顶灯回来。”
“你们的关系缓和了吗?”
“没有,因为那个梦更清晰了,让我更惧怕那种事。”
“事发那晚,你过转角时,是不是也能看到你家卧室窗口。”
“看得到飘窗朝南的那一半窗扇,但灯已经熄了,我告诉江逸别等我,我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到家。”
赫枫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甘露,“那晚你脑子有一瞬间的模糊,那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不记得,我真不记得。”
赫枫把甘露送到车上,看到她浓郁憔悴的脸,忍不住说,“你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警方问话也只是例行公事。”
“我知道。”
“你不是一直问我怎么一会儿是赫队,一会儿是赫主任吗,其实我毕业后一直在刑警队,我以为我会干一辈子……”他自嘲地笑了下,“一个不起眼的案子让我得上了pdSt……”
“真的?”甘露一下从自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眼里有了光彩,“那你现在……”
“只是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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