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高辉就已经站在了老张摊位旁边那块空地上。
空地不大，约莫四五个平方，堆着些破筐烂篓，积了厚厚的灰尘和腐烂的菜叶。但在他眼里，这却是未来商业帝国的第一块基石。
老张叼着烟卷过来，递给他一把铁锹和一把扫帚：“喏，家伙事。早点收拾出来，赶得上早市尾巴。”
高辉二话不说，接过工具就干了起来。清理垃圾，铲除地面厚厚的污垢，用水反复冲洗……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额前的头发黏在皮肤上，但他动作麻利，没有丝毫停顿。
老张在一旁看着，原本只是想搭把手的念头也收了回去，眼里欣赏的意味更浓。这小子，是真肯下力气。
不到两个小时，空地焕然一新。高辉又跟老张借了些旧木板和塑料布，搭起一个简易的遮阳棚，用砖头垒了个齐腰高的台子，权当货架。
“成了！”老张拍了拍手，“像个样子了！我去把我那杆老秤借你用。”
高辉看着这个简陋却属于自己的“摊位”，胸口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他抹了把汗，立刻蹬上三轮车，去相熟的几个摊位进货。今天，他不仅要继续卖“套餐”，还特意多进了些品相好的时令蔬菜和一小批鸡蛋——固定摊位，就得有点固定摊位的样子。
当他将分类摆放整齐的蔬菜和鸡蛋摆上台面，挂上手写的价目牌时，太阳才刚刚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还带着水渍的地面上。
“新鲜蔬菜！高记套餐！便宜实惠嘞！”高洪亮开始了他在固定摊位上的第一声吆喝。
或许是新鲜感，或许是老张摊位自带的人流，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
“咦？小高，你在这摆摊了？”
“这摊位看着干净，菜也水灵。”
“来个经济套餐，再给我搭两根葱！”
有了固定地点，熟客更容易找到他，新客也更容易被吸引。高辉一边麻利地称重、收钱、找零，一边留意着顾客的反馈，心里飞快地调整着明天的进货清单。
……
鱼摊上，林薇有些心不在焉。
刮鳞刀几次差点划到手。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市场入口的方向。虽然从这里根本看不到老张的摊位，但她知道，高辉就在那里。
他真的……把摊位支起来了？
昨天他说起时，她心里更多的是怀疑和不安。可此刻，想象着他在那里忙碌的样子，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夹杂着担忧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在她心底盘旋。
“薇薇！想什么呢？这条鱼赶紧杀了！”摊主的吼声让她回过神。
“哎，来了。”她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试图用忙碌压下心头那片纷乱。
中午临近，鱼摊的活儿稍微清闲了一些。林薇犹豫再三，还是跟摊主请了一刻钟的假，说是去厕所。
她绕了点路，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向老张摊位所在的那片区域。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新搭起来的简易棚子。棚子前围着三四个人，而高辉，正站在棚子里，动作利索地给人称菜、装袋。他脸上带着笑，额头上亮晶晶的，是汗。阳光透过塑料棚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起来……很忙碌，也很充实。和以前那个要么醉醺醺、要么满脸戾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薇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卖调味品的摊位后面，借着人群的遮挡，静静地看着。
她看到他把称好的菜递给一个老太太，还顺手送了棵小香菜；看到他耐心地跟一个挑挑拣拣的大嫂解释哪种菜今天最新鲜；看到他抽空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破毛巾，胡乱地擦一把脸上的汗，然后又继续招呼客人。
他的动作并不生疏，反而有种异常的熟练，仿佛已经干了很久。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了林薇。
这真的是高辉吗？那个曾经连酱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男人？
“老板娘，这醋怎么卖？”有顾客来问价。
林薇猛地一惊，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脸颊有些发烫。她慌忙低下头，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不卖”，便转身快步离开，心口怦怦直跳。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鱼摊，重新拿起刮鳞刀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高辉在摊位前忙碌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那专注的神情。
……
傍晚，高辉收摊比往常稍晚一些。固定摊位的好处显现出来，今天的营业额比前几天蹬三轮时高出了一大截。虽然因为分摊了成本和利润，最终落到他手里的钱没有翻倍，但也比昨天多了十几块。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稳定的前景。
他仔细清点了收入，将老张应得的那份用信封装好，当面点清。老张捏着厚度可观的信封，笑得见牙不见眼，直拍高辉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我就说这路子行！”
高辉笑了笑，将剩下的钱小心收好。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去割了半斤猪肉，又买了几个林薇爱吃的、面一点的苹果。
回到家，他手里依旧是大包小包。
林薇正在灶台前炒菜，依旧是简单的素菜，但今天，锅里多了点猪油渣——是她昨天熬猪油时特意留下的。
听到开门声，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朵朵则从里屋跑出来，看到高辉手里的东西，眼睛亮了亮，但还是习惯性地停在几步远的地方。
高辉先把苹果放在桌上，然后拿着猪肉走到灶台边。
“今天摊位开张，生意还行。”他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把猪肉放在案板边上，“加点肉吧。”
林薇翻炒的动作慢了下来，锅里的青菜滋滋作响。她没有应声，也没有看他。
高辉也不在意，转身去洗手。等他洗完手回来，看见林薇已经默默地把那块猪肉拿过去，洗干净，开始切片了。
她的侧脸在灶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柔和，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没有往常那么僵硬。
高辉心里微微一动。
晚饭时，桌上罕见地有了一盘青椒炒肉片。高辉给朵朵夹了几块，又犹豫了一下，夹了一筷子放到林薇碗里。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僵，低着头，默默地把那块肉吃了。
没有拒绝。
高辉垂下眼，扒了一大口饭，掩盖住嘴角忍不住泛起的一丝笑意。
他知道，垒起信任的墙，需要一块砖一块砖，耐心地砌。而今天，他似乎，又垒上了一块。
夜里，高辉躺在地铺上，听着里间床上母女俩均匀的呼吸声，开始规划下一步。
摊位稳定了，下一步就是扩大品类，也许可以尝试进点便宜的水产？或者，联系一下更远的批发市场，降低成本？
他的思绪渐渐模糊，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要去弄个本子，好好记记账。
而里间的床上，林薇在黑暗中睁着眼。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傍晚时在市场里看到的，高辉忙碌的汗味，和此刻房间里淡淡的肉香、苹果香混合在一起。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的墙壁。
墙上，月光投下窗棂的影子，微微晃动。
像她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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