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月亮像被谁啃了一口的糖饼，挂在卧佛寺飞檐上，滴着冷光。我蹲在墙根，嘴里叼着那根断魂钉，钉子冒寒气，把我舌头冰得发麻。忽然，一声轻响——玉佛，居然哭了。
我叫李三，江湖送号，可今晚我不飞檐，我偷泪。昨夜从钟楼拔下我爹的命债钉，今儿个却要把它再钉进慧灯的地盘——卧佛寺。玉佛泪，能收魂，也能放魂。我要用那滴泪，给我爹的魂开一扇生门，也把慧灯的魂锁进佛肚。说书人讲，我却要。
慧灯的消息满京飞，灵堂就设在大殿。和尚们排班念经，嗓子比木鱼还齐。小哑扮卖糖妞，在庙门口支锅熬糖，锅沿一圈青蓝火，专勾小沙弥的馋虫。我藏进行李车混进寺，藏经阁门口只剩一个老香火赵和尚，怀里抱着酒葫芦，嘴里嘟囔空即是色，色眯眯盯着小哑的糖锅。机会千载难逢，我若再不动手，玉佛就要被钉进慧灯棺材陪葬。
我翻进寺墙，脚刚落地，一股甜味钻鼻。小哑冲我勾手，铁勺舀糖，手腕轻抖——！糖霜落在青砖，竟凝成一座袖珍钟鼓楼，楼窗里八个小人影，正轮番拿头撞钟。我喉咙发紧：那分明是八条火工魂。糖霜影还在颤，突然，最顶层的小影我爹抬头，冲我张嘴无声喊：别盗佛！
我尚未回神，后脑勺一阵凉。回头——藏经阁的雕花窗不知何时开了条缝，小玉佛端坐在黑暗里，月光打在佛脸，左眼竟眨了一下。我操，石佛眨眼？小哑在我掌心写：佛落泪，收恶人——你爹让你别去。
我咬牙：恶人不是我，是慧灯。这佛，我盗定了！
第一闯：我放纸燕飞进阁，燕腹藏断魂钉屑，想破佛前的铜钱锁魂阵。可纸燕刚掠过门槛，地自燃，化作灰蝶。阁内传出赵老和尚的醉笑：阿弥陀佛，燕子也敢闯阴宅？
第二闯：我唤调虎离山，在寺外马棚点火。僧人蜂涌救火，我趁乱摸上阁檐，倒挂金钩。脚尖刚勾住窗棂，一股黑气顺着瓦缝缠脚腕，像冰做的手铐。我低头——操，瓦面竟浮现一排排字钉影，跟我爹那根一模一样。黑气猛拽，我险些倒栽葱。危急间，小哑的糖葫芦杆地伸出，杆头挑着串钟楼糖，糖影一照，黑气地缩回瓦缝。我借力翻上屋檐，心里后怕：整栋阁，就是一枚倒扣的大钉盆。
第三闯：硬来不行，我改请君入瓮。小哑熬了一锅阴魂糖，用八枚火烧工的指甲灰作引，糖成乌黑，却香得勾魂。她把糖罐递我：让老赵醉上加醉。我化装成小沙弥，敲阁门：师叔，慧灯方丈头七，特送素酒。赵和尚眯眼接过，仰头灌下半壶，又舔一口黑糖，瞬间醉成烂泥。我扶他躺倒，偷来钥匙，终于踏进阁心。
小玉佛近在眼前，佛前却供着一只铜盆，盆里七枚铜钱排成北斗，红绳串联，绳结处各插一截黑钉——正是我爹的断魂钉同款。玉佛眼角那滴泪，此刻悬而未落，映着我扭曲的脸。我伸手，泪掉进铜盆，一声金属响——泪珠竟凝成一枚小小，钉帽同样一个！
几乎同时，七枚铜钱立起，红绳像蛇抬头，缠向我手腕。我抽手不及，被勒得皮开血绽。血一沾绳，铜钱表面浮现人脸：七个老和尚，眉心皆空，没有左眼。他们齐声念经，却发出慧灯的声音：李三，老衲等你多时。
我头皮炸麻：慧灯不是死了吗？声音继续：玉佛即我，我即玉佛，眼在人在，眼亡——你亡。铜钱越缠越紧，我整条胳膊瞬间青紫，仿佛被七条黑蛇同时吸血。
千钧一发，窗外一道碧光射入——小哑的猫儿眼！她不知何时攀上檐角，左眼残存的余光，照得铜钱阵冒泡。她抬手，把整罐阴魂糖泼进窗，黑糖雨点般落在铜钱上。糖里封的八条火工魂影，顺着红绳一路啃噬，发出咯吱咯吱嚼铜声。
慧灯的齐声咒陡然变调，成了惨叫：眼！还我眼！我灵光一闪：玉佛左眼空凹，原来就是佛眼本体，被我拔钉那夜震落。我若把重新按回佛眼，等于把慧灯最后一丝阴魂封死。
念头至此，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铜钱蛇头，借疼得麻木的左手，猛抓起铜盆里那枚，用尽全力——！钉进玉佛空眼。
瞬间，铜钱红绳寸寸崩裂，七颗老和尚脸碎成锈粉。玉佛泪止，佛脸竟浮起一丝...慈悲？而我耳边，响起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清晰：三儿，补得好，咱不盗了，咱回家。
我抱起玉佛，想跳窗，却发现阁外灯火通明——全寺僧人举火围楼，齐喊捉飞贼。原来赵和尚醉醒，敲响了火警钟。我反手扯下佛帐，裹住玉佛，对小哑吼：
小哑会意，抄起铜锅，把剩余阴魂糖沿窗棂浇了一圈。糖稀遇火即化，凝成黑亮的糖霜封条。我咬破指，用血在膛面画字符，抬脚踹窗——！糖霜连窗带人一起飞，半空碎成万千黑晶，像一场反向流星。火光照在晶粒上，映出无数小人影，齐朝僧众作揖。众人骇得后退，我抱佛跃下，落地滚身，燕子三抄水，隐入雨后的桂花影。
背后，藏经阁被糖霜封门，灯火晃在黑晶上，像给整座楼戴了副墨镜。僧众呆若木鸡，无人敢追。
逃出三条街，我停住，把玉佛举到月下。佛眼完整，再无泪。我胸口却湿热——低头，小哑靠在我臂弯，猫儿眼流血泪，一行红一行清。她抬手，在我手背写：眼没白瞎，债没白讨。我替她擦泪，却越擦越红。
远处，晨钟当——一声，像给昨夜盖棺。我把玉佛用布裹好，背在身后，对她笑，也对自己说：下一锅，该炖慧灯的秃瓢了。
小哑破涕为笑，递给我一串新做的糖葫芦，糖壳里映出八个小人影，正合力抬着一座钟楼，钟楼尖上，立一只白燕，展翅欲飞。
【旁白彩蛋】
后来京城传言：某夜卧佛寺藏经阁被黑糖霜封门，玉佛失踪，地上只留一串钟楼糖。更邪门的是，赵和尚酒醒后，左眼竟变成米黄色，像猫眼，逢人就说：玉佛眨眼，我看见了，真看见了。而小哑的猫儿眼，却从此多了一道白痕——像飞过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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