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上海,英租界,九江路。
我拄一根乌木拐,右腿微跛,头戴铜盆礼帽,镜框里嵌着平光玻璃,遮掉半张脸。身上的格子西装是旧货摊淘的,袖口磨得发亮,却被我熨得挺括。街角电车“当当”驶过,我侧耳——车厢里两个穿阴丹士林布的学生妹,钱包正在挎包里“咚咚”打鼓;路边报童翻跟头,铜板在兜里“哗啦”碰出节拍——我听得见,却不再心慌。因为如今的心跳,是我自己的鼓点,不为任何石头、任何老鬼。
三个月前,永定河那场塌方替我盖了棺;北京城挂白幡,说我被“天听”反噬,尸骨无存。我趁夜扒上煤车,一路坐到天津,再转轮船来沪。船票钱,是铁匠老赵塞的,他说:“三爷,南边潮,却养飞鸟。”我拍拍他肩,转身踏进黄浦江的夜雾,把“燕子李三”四个字撕碎,扔进黑水。如今我的名片上印着——
mr. Lee
Former Inspector of tientsin police
Specialist in pick-pocket prevention
翻译过来,洋气得很:天津前督察,防窃专家。洋人一看,挺唬人;华人一听,也买账。其实头衔是纸糊的,本事却是真的:飞贼改行抓小偷,就像老狼扮牧羊犬,一逮一个准。
租界捕房在九江路尽头,红砖拱窗,星条旗加米字旗并排飘。我拐进去,印度巡捕“红头阿三”冲我立正——他们早被我收拾服了。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那时我刚到沪上,在十六铺码头下了船,兜里只剩六个铜板。上海滩扒手多如牛毛,我挤趟电车,就遇三拨“剪绺的”。我一时手痒,反偷了四个钱包,下车顺手把空钱包交给站岗巡捕,指明扒手相貌。英租界捕房正为“电车窃案”头疼,当场聘我当“临时顾问”。我拄拐上岗,第一天就在南京路抓住“沪上三只手”老大“九指狸”,一战成名。自此,我日日拄拐逛马路,听心跳、辨节拍,成了英租界一道风景——chinese cripple detective,报纸给我起的绰号,销量不俗。
今天我的任务,是带三名新巡捕练“反扒耳力”。训练地点在“先施百货”——上海第一家装电梯的大楼,人流如织,荷包如云。我拄拐站在电梯口,示意仨洋徒弟闭眼,双手贴电梯铁壁:“听,钱包在说话。”
他们一脸懵,我却已经锁定目标——电梯里,穿驼色风衣的青年,右手插兜,心跳短促而杂乱,像两把锉刀互刮;他背后,戴金丝眼镜的妇人,心跳稳却带颤,明显察觉异常。电梯门一开,青年擦着妇人而过,我猛地睁眼,拐杖一挑,“当”一声,青年掌心的剃刀被击飞;我顺势擒住他腕子,一拧,两指间薄如蝉翼的刀片落地。妇人这才发现,自己皮包划了道口,钱包半露。三个洋徒弟目瞪口呆,我抬下巴:“学着点,心跳比手快。”
人群鼓掌,记者按快门,闪光灯“嘭嘭”炸白。我下意识抬手挡脸——可不能上头条,北京那帮狗鼻子若看见“燕子李三”在沪上风光,保准追来。记者追问姓名,我只留英文名:“mr. Lee,remember the limp.” 转身,拐棍点地,潇洒离场。背后,三名洋徒弟追着我喊:“professor Lee,teach us more!”我嘴角勾笑:教授?老子当年是飞贼鼻祖,如今教洋人抓小偷,这世道,比戏法还戏法。
午后,我在“理查饭店”吃咖啡、吐司,窗外是黄浦江,轮船汽笛“呜——”长鸣,像给黄浦江挠痒。我切面包,手却忽然一顿——心跳不对。隔壁桌,两个穿长衫的男人,心跳一个像鼓槌,一个像碎瓷;他们目光飘,却时不时瞄向餐厅角落——那里,穿白西装的洋经理正拿支票本签字。我余光一扫,鼓槌男的手背有针形刺青,是“青帮”暗记;碎瓷男袖口鼓胀,藏着手枪。我暗骂:光天化日,要在租界绑票?洋人若死,华捕背锅,又得闹“治外法权”。我拄拐起身,假装脚下一滑,“啪”摔在桌边,热咖啡全泼在鼓槌男身上。他怒而推我,我顺势抓住他脉门,拇指按住内关穴——用力一掐,他半边身子麻,枪“当啷”掉地。碎瓷男刚想动,我拐棍一甩,精钢杖头点他膝阳关,他扑通跪地。餐厅大乱,印度巡捕冲进来,将两人按住。洋经理惊魂未定,冲我竖大拇指:“chinese magic!”我笑笑,掏手帕擦手,心里却沉:青帮敢在英租界动洋人,背后水很深,我得小心,别被卷进漩涡,坏了我“死遁”大计。
傍晚,我回寓所——麦特赫司脱路一幢小阁楼,房东是白俄老太太,爱喝伏特加,见我瘸,免了楼梯费。我推门,屋里漆黑,却闻到一股淡香——洋酒混着松香。我瞬间绷紧,手摸向拐柄暗簧——里头藏细剑。灯“啪”亮了,沙发上坐个人,旗袍、卷发、红唇,像老月份牌走下来的女郎。她抬手,冲我晃晃酒杯:“mr. Lee,别紧张,我是来买你本事的。”声音软糯,却带宁波腔。我认出她——沪上鼎鼎大名的“女白相人”顾四小姐,青帮“通”字辈,专管码头走私。我松开拐杖,笑:“顾小姐,要买小偷的命,可得先问我同不同意。”她抿酒,眼角飞俏:“我要的不是命,是耳——听说你能听心跳辨真假,我码头新来批货,有人吃里扒外,想请你揪鬼。”她掏出一卷美钞,放茶几,绿得晃眼。我扫一眼,心里飞快权衡:帮,可能暴露身份;不帮,得罪青帮,同样麻烦。我拄拐走近,俯身拾起美钞,指尖却摸到她脉门——心跳稳如钟摆,一丝不乱。我抬眼,对她笑:“顾小姐,你就不怕我是鬼?”她轻笑:“鬼我见过,你更像——披着羊皮的狼。”我大笑,收枪入套:“成交,但规矩我来定。”
夜里十点,公共租界码头,雾浓得像粥。我随顾四小姐走在一排货仓间,身后跟着四条大汉,手提马灯。货是“罐头”,箱面印英文“pEAchES”,我却闻到淡淡火药味——走私军火。我暗自骂娘:青帮真把我当“自家狗”用。顾四停在一排木箱前,抬下巴:“一共五百箱,缺了二十,鬼就在当场。”她目光扫过手下,四人脸色各异。我拄拐,慢慢从他们面前走过,耳朵竖得像兔——
第一个人,心跳重却稳,是忠心打手; 第二个人,心跳忽快忽慢,像猫挠蛙; 第三个人,心跳稳得过头,是刻意压的; 第四个人,心跳碎而浮,明显心虚。
我停在他跟前,抬拐杖点点他鞋:“脱。”他脸色瞬间煞白。顾四抬手,两条大汉扑上去,将他按倒,鞋底一掰,掉出几枚金条——正是卖军火的钱。鬼揪出,顾四冲我挑眉:“神耳名不虚传。”我笑笑,心里却雪亮:青帮这趟水太深,我得赶紧抽身,再待下去,非得被拖下水底。
回寓所已是后半夜,我脱下西装,发现肩头的伤口又渗血——白天擒贼时扯裂了。我解开绷带,自己上药,疼得直咧嘴,却咧得痛快:这点疼,比回音墓里被当祭品强百倍。我打开抽屉,取出一只“响葫芦”——老李送的空心道具,里头装着我从北京带出的四块“死天听”石粉。我摇一摇,沙沙声响 distant 潮声,提醒我:仇还没报完,韩世昌还在戴罪立功,老琴师的余党——那个给我下蒙汗的“松香人”——还没露面。我如今是“死人”,死人最方便做的事,就是——
在暗处,一点点收债。
我拄拐站起,走到窗前。上海的夜,霓虹闪烁,像无数彩色油锅,煎着人的欲望。我举杯,对远处黄浦江遥遥一敬:
“北京的老鬼、狗鼻子、松香人,你们听好了——”
“老子在上海,活得比谁都像活人。”
“等我回去,就该你们——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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