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还是墨汁一样的黑。福特车在永定河堤上熄火,司机借口肚子疼,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我和赵申互相架着,像两条被剥了鳞的鱼,一瘸一拐踩进河滩。风卷着湿沙往脖子里灌,我右腿的枪伤已经麻得发木,雪痂和裤腿冻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响,好像有人拿钝刀子在割我的骨头。
赵申比我好不到哪去,左肩的电击焦肉被寒风一吹,冒出一股淡淡的熟肉味。他咬着牙,金丝眼镜裂成两半,用胶布胡乱缠起,镜片上凝着一层白雾,遮得他眼神愈发像枯井。我们谁都没说话,因为一开口,风就把舌头冻成冰坨子。
河堤尽头,歪脖子柳树在黑暗里张牙舞爪,像等着索我命的鬼差。我娘就埋在那棵树下,新坟的土还湿着,夜里被风刮得起了壳,像冻僵的兽皮。我跪在雪里,把模具往怀里又揣了揣,生怕它冻成冰疙瘩。赵申喘着白气,指着坟后十步远的旧坟包——那是我爹的墓,二十年前立的,碑石早被风沙磨平了字,只剩一个模糊的形凹痕,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钥匙……就在那底下。他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你爹跳河前……把真珠和模具……一起封进棺。
我喉咙发紧,脑里却闪回施密特那句你不是真正的李三。我转头盯着赵申:打开棺材,要是再蹦出一句‘你骗我’,我就把你扔永定河喂鱼。
他咧嘴,比哭还难看:骗你……我早挨枪子儿了。
没有铁锹,我们只能用脚踹、用手刨。冻土像生铁,一镐下去虎口震裂,血珠渗进沙里,瞬间不见。我右腿使不上劲,干脆跪在地上,用膝盖顶着锹把,一点一点撬。赵申焦烂的左肩没法使劲,就单手握一块尖石,狠命砸土。雪夜里,吭哧吭哧的刨坟声传出老远,像两只饿狼在啃骨头。
不知刨了多久,锹头突然一声脆响,火星四溅——碰到石棺了。我扔掉铁锹,双手插进冻土,指甲缝里塞满沙石,却感觉不到疼。石棺盖露出一道缝,缝里黑得吓人,像一张等人跳下去的深渊口。我喘着粗气,把模具往腰里一别,双手扣住棺沿,呀——一声暴喝,棺盖移开半尺。一股陈年的腐木气混着水腥味冲出来,呛得我眼泪鼻涕一起下。
赵申点燃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凑近棺口,光圈里显出一具白骨——身形高大,颅骨裂了一条缝,像是坠河时撞的。白骨右手交叉在胸前,指骨里攥着一根黑布条,布条下隐约露出一截铜质钥匙柄。我盯着那钥匙,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一模一样的字纹,与我百宝囊里那根残匙严丝合缝——原来我爹当年留的是双匙!
我伸手去掰指骨,一声脆响,指骨断裂,白骨掌心掉出一张油纸。赵申抢先捡起,抖开一看,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幅简图:税务总局地下金库更深一层,标注deutsche Sicherheit 4A——德国最高保险柜,定时锁,明早六点自毁。图尾写了一行血字:吾儿若见此图,真珠在手,莫信赵申。
我猛地抬头,赵申却苦笑:我就知道……你爹防着我。」他把图纸递给我,但图是真的,珠子也在4A,信不信由你。」
我攥着图纸,指节发白。爹的遗骨在旁,像冷眼看着这场二十年后的对峙。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揣进怀里,一声,与模具并排放好。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肉,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我直打哆嗦。
四点四十了。赵申抬腕看表,声音发飘,离自毁还剩一小时二十分钟。」
我抬头望天,东边泛起蟹壳青,雪停了,风却更利,像千万把小刀在割脸皮。我右腿伤口又渗血,把裤腿浸得湿透,冻成一条血冰棍。赵申把石棺盖推回原位,一声,尘土飞扬,像替我爹把秘密重新吞进肚里。他转头看我,镜片裂口在微光里像一道疤:走,去税务总局。再晚,谁都进不去。」
我咬牙站起,却眼前一黑,差点跪倒。他架住我,两人踉踉跄跄往河堤上爬。雪壳子被踩裂,咔嚓咔嚓像骨头折断。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像有人在喊丧。我回头望了一眼坟包,心里默默道:爹,您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您儿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把属于李家的东西拿回来!
福特车早没影了,我们只好靠两条腿。赵申说前面三条街有他的秘密据点——一间废弃的电报局。我们互相搀扶,一路跌撞,雪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痕,像两条不肯死去的蚯蚓。
电报局破得只剩骨架,玻璃全碎,风卷着雪穿堂而过。屋里堆满废旧设备,我踩到一根裸露电线,一串火花,差点又添新伤。赵申撬开木箱,取出两套修理工制服,扔给我一套:负四层入口只能以维修名义进,电梯钥匙在我这,但守卫要验工牌。」他又抛来一张烫金工牌——照片是我的,名字却写着hans Lee,德文烫得板板正正。
我挑眉:假证啥时候做的?」
他咧嘴:昨夜上车前。你睡着那十分钟。」
我暗骂:老狐狸!
制服是呢子料,却冻得像铁板,套上去像穿冰甲。我右腿血痂黏住裤管,一撕一层皮,疼得我直抽冷气。赵申帮我简单包扎,纱布不够用,他干脆把地图撕了半张垫进去。我瞅着那半张图,心里发毛:万一图背有字,岂不是把爹的遗言垫了伤口?转念又苦笑——命都快没了,还管字不字。
装备清点完,他递给我一把掌心雷——德国造微型手枪,只剩两发子弹。「防身,」他声音低哑,「万一……给我也留一发。」
我接过,枪体冰凉,像捏着一颗小型的死神。我抬头看他:「要是你再骗我……」
他推了推裂镜片,声音比风还冷:「那就朝这儿打。」他指自己眉心。
五点整,我们来到税务总局侧门。天仍是铁青色,雪又开始飘,像撒纸钱。门卫室亮着灯,守卫呵着白气跺脚。赵申走在前,我拖着伤腿跟后,工牌别在胸口,手里拎工具箱,箱底藏着模具、百宝囊、掌心雷,还有我爹那把字钥匙。
守卫验牌,目光在我右眼黑眼圈停了两秒:「新面孔?」
我咧嘴,用德语胡诌:「昨夜电梯故障,我来修。」
他瞄向我右腿——血虽被雪水洗过,仍留暗红印。我心口提到嗓子眼,却听赵申笑:「学徒,笨手笨脚被电锯划了。」
守卫了声,挥手放行。铁门合拢,像巨兽闭嘴,把我们吞进肚里。
电梯下降,指示灯一闪一闪:-1、-2、-3……每闪一次,我心跳就加快一拍。赵申靠在壁板上,脸色白得吓人,却硬撑着笑:「紧张?」
我嗤笑:「老子偷月亮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话音未落,一声,-4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拉开,一条雪白走廊出现在眼前,天花板日光灯亮得刺眼,像无数把刀片悬在头顶。
尽头,一扇银灰色保险柜嵌在墙里,门上烫着与鹰徽,计时器红字闪烁:00:19:47。
十九分钟,自毁装置已启动。
我深吸一口气,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打开——模具、钥匙、钢丝、迷魂香,一字排开,像等我检阅的兵。
赵申抬腕看表,声音低得只能吹动空气:十八分钟,开不了,我们一起变灰。
我咧嘴,笑得牙根发酸:十八分钟?用不了,老子偷月亮只要八分钟。
我一步上前,耳朵贴保险柜,手指搭转盘,咔哒咔哒——声音清脆,像死神在数秒。
然而第一声落下,我却猛地停住——
转盘阻力不对,里面多了一道暗簧,像有人故意加了把锁。
我脑海电光石火:施密特追了我一晚上,难道会不留后手?
赵申看出异样,低问:怎么?
我咬牙冷笑:德国佬给咱加了点佐料——得用钥匙。
我掏出爹留下的字钥匙,插进副孔,轻轻一拧——
柜门弹开一条缝,幽绿的光晕流出来,像一捧来自二十年前的鬼火。
我伸手,指尖触到一颗冰凉的圆珠,心跳却比枪子还响:
真珠,模具,真相,都在这十八分钟里。
我回头望赵申,他镜片反光,遮了所有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把珠子攥进掌心,像把过去二十年的疑问、愤怒、不甘,一并攥住。
走吧,我低声道,该还债的,一个都跑不了。
电梯地响起,指示灯重新亮起,像催命的鼓。
我一步跨进,把珠子、模具、钥匙一并揣进怀里,金属贴着皮肉,烫得惊人。
门合拢的瞬间,我听见远处传来凯撒的狂吠——
这一次,不再是追兵,而是丧钟。
我咧嘴,冲黑暗里竖起中指:
来吧,老子偷完月亮,该偷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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