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那蕴含无上慈悲与智慧的话语,如同温暖的阳光,试图融化虎力大仙心中被疯狂与恐惧冻结的坚冰。那拈花一指化解煞气雷霆的神迹,更是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神防线。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这平和却直指本心的声音,在虎力大仙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遇那“国师”前,于山林间懵懂修行的岁月;看到了初得“道法”、意气风发的自己;也看到了这二十年来,为了维持统治、修建登仙台,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耳边回荡的僧侣哀嚎…那些被刻意遗忘、被煞气掩盖的良知与恐惧,如同沉渣泛起,疯狂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高举着黑色玉符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玉符上那蛛网般的裂痕仿佛灼烧着他的掌心,其中传来的冰冷意志不再是力量的源泉,而是催命的符咒。放下?现在放下,真的还来得及吗?国师…会放过他吗?这老和尚…又能护得住他吗?
就在他心神失守,意志最为薄弱的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黑色玉符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感应到了持有者信念的动摇与那一丝“放下”的念头,它不再等待虎力大仙主动捏碎,而是…自行爆发!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所有生灵神魂深处的诡异嗡鸣炸开!玉符上的裂痕骤然扩大,刺目的幽光瞬间吞噬了虎力大仙的手臂!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充满了被“背叛”的怒意的寂灭意志,如同决堤的洪荒猛流,悍然冲破玉符的束缚,席卷而出!
“不——!”虎力大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他那魁梧的身躯便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蜡像,从手臂开始,迅速消融、崩解!不是化为齑粉,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存在层面上直接“抹除”!血肉、骨骼、魂魄…一切属于“虎力大仙”的物质与信息,都在那幽光中飞速湮灭!
他甚至连一丝残魂都未能留下,便在众人眼前,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唯有那枚彻底破碎、化为点点黑色晶尘的玉符残渣,证明着他曾经存在过。
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骇然失色!羊力大仙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下方的百姓更是噤若寒蝉,一些胆小的直接昏死过去。
然而,玉符的破碎,并非终结。
那被释放出的、狂暴的寂灭意志,并未因抹杀了虎力大仙而平息,反而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最初的精准目标,化作一道扭曲的、不断膨胀的黑暗阴影,悬浮在半空之中!阴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无尽的冰冷、死寂与一种要将万物都拉入永恒虚无的可怕渴望!
它似乎感应到了下方那最为浓郁的生命气息与…那敢于“规劝”它、阻碍它降临的“异数”!
阴影猛地一涨,如同黑色的浪潮,携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朝着法坛之下,那依旧平静站立着的玄奘,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之前虎力大仙的雷霆一击!
“师父!”陈默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那庞大的魔威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孙悟空火眼金睛怒睁,金箍棒瞬间化作千丈长短,暗金色的混沌之力咆哮着灌注其中,就要一棍砸向那黑暗阴影!他知道,这一击必须挡住,否则师父危矣!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恐怖攻击,玄奘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闪避,没有防御,甚至没有抬起手。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准备坦然接受那湮灭的命运。
但就在他闭眼的刹那,他周身那平凡无奇的气息骤然一变!一股难以形容的、纯净到极致、也浩瀚到极致的意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那不是强大的法力波动,而是一种…境界!一种超越了神通、超越了力量、直指宇宙本源空性的…禅定之境!
他仿佛化作了一座亘古存在的山峰,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又仿佛化作了一片无垠的虚空,任它万物流转,我自包容一切。
那毁灭性的黑暗阴影,如同滔天巨浪,终于狠狠拍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光华。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足以湮灭虎力大仙的黑暗阴影,在接触到玄奘周身那无形的“空性”力场时,竟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又如同水滴融入了大海,发出了“嗤嗤”的、仿佛被净化消融的细微声响,速度骤减,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
阴影中那狂暴的寂灭意志,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却柔软坚韧到极致的墙壁,所有的冲击、所有的毁灭性能量,都被那极致的“空”与“静”所吸收、所化解、所…同化!
玄奘的身影,在那不断变得稀薄的黑暗阴影中若隐若现,他依旧闭着双目,面容平和,仿佛入定的老僧,周身隐隐有微弱的琉璃佛光自主流转,那并非他主动催发,而是其佛法境界自然显化的异象!
“阿弥陀佛。”一声若有若无的佛号,仿佛自他心底响起,又仿佛来自无尽遥远的虚空。
最终,那庞大的黑暗阴影,在距离玄奘头顶不足三尺的地方,彻底消散殆尽,未能伤及他分毫!只有一丝极其淡薄的、精纯的寂灭气息,如同无主的游丝,被玄奘周身那微弱的琉璃佛光卷入,悄然炼化,反而成了滋养他枯竭佛元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养分。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以空性对寂灭,竟是以此等方式,化解了这必杀的一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了他们理解范畴的一幕彻底震慑住了!连孙悟空都瞪大了眼睛,挠了挠头,嘀咕道:“俺老孙这师父…越来越看不透了…”
羊力大仙瘫软在地,看着那连“国师”意志降临都能轻易化解的老和尚,又看了看虎力大仙消失的地方,最后望向那高耸的、此刻却仿佛失去了一切光泽的登仙台,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与茫然。他…他们这二十年来,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争斗?他们信奉的,又到底是什么?
玄奘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些,显然刚才那看似轻松的化解,对他心神和本就枯竭的佛元消耗亦是极大。但他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瘫软的羊力大仙和昏迷的鹿力大仙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他抬头,望向天空。那巨大的乌云漩涡,在玉符破碎、意志被化解后,已然开始缓缓消散,如同失去了动力源。阳光,重新艰难地穿透云层,洒落下来。
他又看向下方那些依旧戴着枷锁、却眼中燃着炽热希望的僧侣,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眼神复杂的百姓。
最后,他的目光与孙悟空对视,微微颔首。
孙悟空立刻会意,嘿嘿一笑,扛着金箍棒,大步走到法坛中央,运起法力,声音如同洪钟,传遍四野:
“诸位都看到了!这三妖假借道门之名,行邪魔之事,戕害生灵,修建邪台,如今已遭天谴,伏诛的伏诛,昏迷的昏迷!赌约已毕,是俺老孙赢了!依照约定,即刻起,释放所有僧侣,拆除登仙邪台!”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更是将“道门”与“邪魔”区分开来,避免了可能引发的信仰混乱。
早已被一连串变故震慑住的官兵衙役,此刻哪里还敢违抗?更何况,百姓之中,要求释放僧侣、拆除邪台的呼声已然再次响起,并且越来越响亮,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释放僧侣!”
“拆除登仙台!”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看守僧侣的官兵颤抖着上前,打开了那些沉重的枷锁。
当铁链落地的清脆声响接连响起时,那些饱受苦难的僧侣们,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嚎与欢呼!他们相互搀扶着,泪流满面,朝着玄奘和孙悟空的方向,虔诚地跪拜下去!
而那座高耸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登仙台,在失去了三位国师的法力维系,尤其是核心处那丝黑佛意志被玄奘化解后,其上的邪异符文迅速黯淡,整体结构也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车迟国持续二十年的“祛僧崇道”之劫,似乎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落幕的曙光。
然而,玄奘望向那开始不稳的登仙台,眼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反而带着一丝更深沉的忧虑。
这邪台深处,那被镇压、被污染的地脉,以及可能残留的、更隐蔽的邪源,又该如何彻底净化?
而那隐藏在幕后,赐予三妖力量、图谋“黑佛降世”的所谓“国师”…此事,恐怕远未结束。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乌云,将温暖和光明,重新带回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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