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荒原之上。冷风卷着残雨,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林无锋背着熟睡的童阿宝,每一步踏在泥泞崎岖的土路上,都发出沉闷的“噗嗤”声,仿佛脚下不是土地,而是吸饱了血的烂泥潭。
《铁骨锻身诀》引来的第一缕地脉沉阴之气,如同沉重的铅块,深深灌铸在他的骨骼深处。每一次抬腿,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拖着无形的铁链,肌肉酸痛,骨骼摩擦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他感觉自己像一尊刚刚浇筑成型、尚未冷却的铁人,僵硬、沉重、笨拙。汗水早已被冷风吹干,留下盐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痒,却远不及体内那股沉甸甸的疲惫感来得磨人。
李婶抱着婴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留在昨夜那片燃烧的废墟里。只有怀中婴儿偶尔发出的微弱啼哭,才让她眼中闪过一丝活人的气息。
“锋哥…我饿…”背上的阿宝不知何时醒了,小脑袋无力地耷拉在林无锋肩头,声音细若蚊蚋。
林无锋喉咙发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昨夜仓皇出逃,除了那块贴身藏好的地脉石,什么都没带出来。他紧了紧背着阿宝的布带,哑声道:“再忍忍,阿宝。等天亮,哥给你找吃的。”
他握紧了手中那柄名为“镇岳”的锈铁剑。剑柄粗糙冰冷,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手腕发酸。昨夜饮血的凶悍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此刻的镇岳,依旧是那副锈迹斑斑、钝口卷刃的模样,只有剑身上几道难以擦净的暗褐色血痕,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前路茫茫,青河镇在何处?剑阁又在何方?老瞎子临终的嘱托沉甸甸压在心头,如同这柄沉重的剑。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远离黑石村的方向,在黑暗中艰难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驱散了部分浓稠的黑暗。荒原的轮廓在微光中显现,稀疏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小土坡,林无锋放下阿宝,自己也靠着冰冷的土壁滑坐下来,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沉重如铁的骨骼。
“李婶,你看着阿宝,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林无锋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
李婶木然地点点头,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
林无锋提着镇岳剑,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熹微的晨光中搜寻。荒原贫瘠,除了枯草和碎石,几乎一无所有。他走了很远,才在一处低洼地发现几丛干瘪的、不知名的野果,颜色灰败,散发着淡淡的酸涩气味。他摘了几颗,又用剑在湿润的泥土里挖了几条细小的蚯蚓,用破布包好。这点东西,聊胜于无。
就在他准备返回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腥风,混杂着泥土和腐草的气息,顺着风飘了过来。
林无锋脚步猛地一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铁骨锻身诀》带来的沉重感并未消失,但一种源自野兽本能的警觉却瞬间压倒了疲惫!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腥风传来的方向——土坡的另一侧!
几双幽绿色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稀疏的枯草丛中亮起!
风狼!
不是普通的野狼,而是被煞气侵染、凶性倍增的风狼!它们体型比寻常野狼大上一圈,毛色灰暗杂乱,獠牙外露,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幽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残忍、饥饿和一丝被煞气扭曲的疯狂!
五头!整整五头!
它们显然早已发现了这处背风的土坡,发现了坡下毫无防备的妇孺!此刻,它们正悄无声息地散开,从三个方向缓缓逼近,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将猎物围困在死角!
林无锋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若是平时,他或许还能凭借一股狠劲周旋,但现在…他拖着沉重如铁的身体,体内那股地脉阴气如同枷锁,让他动作迟缓僵硬!更要命的是,阿宝和李婶就在坡下!
“呜——!”一头体型最为健硕、脖颈处有一圈灰白色鬃毛的风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如同进攻的号角!
五头风狼同时动了!它们不再隐藏身形,如同离弦之箭,从三个方向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灰色的身影在微光中拉出模糊的残影!腥风扑面!
“李婶!带阿宝躲好!”林无锋发出一声嘶吼,身体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强行运转起来!他猛地转身,不再试图冲向狼群,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冲向土坡顶部!他要占据高地!至少要挡住正面扑来的三头!
“锵!”
镇岳剑被他双手死死握住,横在身前!剑身沉重,锈迹斑斑,在晨光下毫无光泽。
正面三头风狼已然扑到!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脸上!为首那头灰鬃风狼獠牙森白,直取林无锋咽喉!左右两侧的风狼则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分别扑向他的腰腹和双腿!
避无可避!
林无锋眼中血丝迸现!他狂吼一声,不再去想什么招式,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骨骼深处那股沉甸甸的、源自地脉阴气的力量,尽数灌注到双臂之中!镇岳剑带着一股沉闷的破风声,如同抡起的铁棍,朝着正面扑来的灰鬃狼头,狠狠砸了下去!不是刺,不是削,就是最原始、最暴力的——砸!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皮革包裹的沙袋上!
灰鬃风狼的扑势被硬生生砸得一滞!它发出一声痛楚的呜咽,脑袋被砸得偏向一侧,獠牙擦着林无锋的肩膀掠过,带起几缕布条!但林无锋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双臂剧痛,虎口发麻,踉跄着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左右两侧的风狼已经扑到!左侧风狼的利爪狠狠抓向他的腰肋,右侧风狼则张开血口,咬向他的大腿!
林无锋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身体又沉重无比,根本来不及回剑格挡!他只能凭借本能,猛地拧身,用肩背硬抗左侧的利爪,同时右腿狠狠踹向右侧风狼的下颚!
“嗤啦!”
左侧风狼的利爪狠狠撕开了他肩背的衣衫,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砰!”
右腿狠狠踹在右侧风狼的下颚上,将其踹得脑袋一仰,发出一声痛嚎,但锋利的狼牙还是在他小腿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林无锋痛得眼前发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泥土和血腥味瞬间灌入口鼻!
“嗷呜!”被他砸退的灰鬃风狼晃了晃脑袋,眼中凶光更盛,再次扑了上来!另外两头风狼也调整方向,再次扑来!而另外两头原本扑向土坡下的风狼,见林无锋倒地,竟也调转方向,加入了围攻!
五头风狼,五双幽绿的眸子,如同地狱的鬼火,将倒地的林无锋死死围在中间!獠牙滴着涎水,利爪刨着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完了!
林无锋心中一片冰凉。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肩背和小腿的剧痛,加上体内那股沉重的束缚感,让他动作迟缓无比。手中的镇岳剑仿佛有千斤重,连抬起都无比艰难。
一头风狼按捺不住,率先扑上!腥风扑面!
林无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不再试图站起,而是就着倒地的姿势,双手死死握住镇岳剑的剑柄,如同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扑来的风狼,猛地向上捅去!
“噗嗤!”
锈钝的剑尖,在巨大的力量和风狼自身扑击的惯性下,竟然奇迹般地刺穿了风狼相对柔软的腹部!滚烫的狼血喷溅而出!
“嗷——!”风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疯狂地挣扎起来!
林无锋被这垂死挣扎的力量带得在地上翻滚,伤口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痛得他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双手如同铁钳般握住剑柄,任凭风狼如何挣扎翻滚,就是不松手!
另外四头风狼被同伴的惨状和血腥味刺激,更加疯狂!它们不再犹豫,同时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獠牙和利爪的目标,全是林无锋毫无防护的咽喉、心脏!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林无锋甚至能看清最近那头风狼口中森白的利齿和喉咙深处猩红的血肉!他闭上了眼睛,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阿宝,李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如同裂帛,骤然划破荒原的死寂!
那声音太快!太利!仿佛连空气都被瞬间割裂!
紧接着,是一连串如同热刀切过牛油般的轻微“嗤嗤”声!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林无锋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道模糊的青影,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前!那人身形修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长发随意披散,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古的长剑。那剑身狭长,薄如蝉翼,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青色,在熹微的晨光下,剑刃边缘仿佛流动着一层肉眼难以捕捉的、锐利到极致的微光!
快!快得超出了林无锋的认知!
他甚至没看清那人如何出剑!只看到那柄淡青色的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如同月下流淌的溪水,又如同拂过柳梢的微风,轻盈、迅疾、无迹可寻!
那四头扑到半空的风狼,动作猛地僵住!
下一刻——
“噗!噗!噗!噗!”
四道血线,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四头风狼的脖颈处飙射而出!如同四道喷泉!它们的头颅保持着前扑的狰狞表情,却诡异地与身体分离,翻滚着掉落在地!无头的狼尸因为惯性,依旧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林无锋身边,溅起大片泥浆!
秒杀!
仅仅一剑!四头凶悍的风狼,瞬间毙命!
而被林无锋用镇岳剑捅穿腹部、还在垂死挣扎的那头风狼,也被那青衫人随手一剑,轻描淡写地削去了头颅。狼血喷溅,挣扎瞬间停止。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青影出现到五狼毙命,不过呼吸之间!
荒原上,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五具狼尸的温热气息。
林无锋呆呆地躺在地上,浑身浴血,手中还死死握着那柄插在狼尸腹部的镇岳剑。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衫人,大脑一片空白。
青衫人缓缓转过身。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短须,眼神清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慵懒,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与他毫无关系。他随手挽了个剑花,那柄淡青色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上的血珠如同荷叶上的水珠般滚落,不留一丝痕迹。
“啧,运气不错,捡到几头煞狼。”青衫人瞥了一眼地上的狼尸,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笑意,“这玩意儿虽然凶了点,但煞核炼剑,倒是不错的胚子。”
他的目光落在林无锋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手中那柄沾满血污、锈迹斑斑的镇岳剑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小子,命挺硬啊。”青衫人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无锋,“拖着这么一副‘铁疙瘩’身子,还能捅死一头?有点意思。”
林无锋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沉重,伤口剧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别乱动。”青衫人伸手按在他肩膀上,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让他重新躺平。随即,林无锋感觉一股温润的气流从那人的掌心涌入自己体内,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这股气流所过之处,如同甘霖洒在干涸的土地上,肩背和小腿伤口的剧痛迅速减轻,体内那股因《铁骨锻身诀》带来的沉重滞涩感也似乎被冲淡了一丝,让他舒服得几乎呻吟出来。
“筋骨倒是淬炼得有点意思,就是路子太野,差点把自己练废了。”青衫人收回手,语气随意,却一针见血,“引地脉沉阴锻骨?胆子不小,也不怕把自己冻成冰坨子。”
林无锋心中骇然!这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修炼的功法!
青衫人没再多说,目光转向那头被他捅死的风狼尸体。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隐隐有淡青色的气旋流转,对着狼尸的腹部轻轻一划。
“嗤啦!”
坚韧的狼皮如同薄纸般被轻易划开。他探手进去,摸索片刻,掏出一颗核桃大小、通体灰蒙蒙、表面缠绕着几缕微弱黑气的晶核。晶核入手冰凉,散发着淡淡的煞气。
“风狼煞核,品质一般,杂质不少。”青衫人掂了掂手中的晶核,又看了看林无锋,“不过,给你小子练手,倒是刚好。”
他随手将那颗灰蒙蒙的煞核丢到林无锋怀里,然后走到另一头被他斩首的风狼尸体旁,同样手法取出煞核。接着,他并指如剑,对着那具狼尸的脊椎骨末端轻轻一划、一挑!
“铮!”
一声轻微的金属颤鸣!
一道寒光从狼尸断裂的脖颈处激射而出!青衫人随手一抄,将其握在手中。
那是一柄短剑!长约尺许,剑身狭长,呈现出一种灰铁般的色泽,剑刃薄而锋利,隐隐透着一股微弱的、如同风旋般的灵动气息。剑格处没有任何装饰,只在靠近剑脊的地方,天然形成了一道浅浅的、如同风痕般的纹路。
“喏,拿着。”青衫人随手将那柄灰铁短剑抛给林无锋。
林无锋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微凉,分量远比镇岳剑轻得多,剑身纤细,却异常坚韧。他尝试着轻轻挥动了一下,短剑划过空气,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嘶”声,仿佛连风都被切开了。
“这是…”林无锋有些茫然。
“风狼煞核凝聚的剑胚,带点‘破风’的特性,跑路的时候能省点力气。”青衫人懒洋洋地解释道,“比你手里那根烧火棍强点。”
林无锋低头看着手中的灰铁短剑,又看了看怀里那颗冰冷的煞核,最后目光落在身旁那柄沉重、古朴、沾满血污的镇岳剑上。心中五味杂陈。
“前辈…救命之恩…”林无锋挣扎着想要道谢。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青衫人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萍水相逢,看你这小子顺眼罢了。我叫李三,浪荡惯了,不是什么前辈。”
他解下腰间一个磨得油亮的青皮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他抹了抹嘴,目光再次扫过林无锋手中的镇岳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小子,记住一句话。”李三灌了口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剑,是凶器,也是钥匙。怎么用,看你自己的心。别被剑牵着鼻子走,也别让心里的东西,锈死了手里的剑。”
说完,他不再看林无锋,转身朝着荒原深处走去。青衫飘飘,步履看似悠闲,速度却快得惊人,几个呼吸间,身影便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与荒原的尽头,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话语:
“有缘再见!”
林无锋怔怔地望着李三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手中那柄轻灵锋锐的灰铁短剑——破风刺,以及怀中那颗冰冷的煞核。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捡起地上的镇岳剑。
左手破风刺,轻灵锋锐,带着微弱的风旋气息。
右手镇岳剑,沉重古朴,锈迹下是深沉的乌光。
一轻一重,一新一旧。
李三最后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在他心中回荡。
剑是凶器,也是钥匙…别被剑牵着走…也别让心锈死了剑…
他深吸一口气,将破风刺小心地插在腰间,又将煞核贴身藏好。然后,他双手握紧了那柄沉重的镇岳剑,将其当作拐杖,支撑着伤痕累累、沉重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土坡下,朝着阿宝和李婶的方向,艰难地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但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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