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
林皓感觉自己正在无尽的深渊中下坠，左臂的剧痛是唯一清晰的坐标，牵引着他残存的意识。冰冷刺骨的河水仿佛依旧包裹着他，口鼻间充斥着水腥与泥沙的气息。耳边是轰鸣的水声，还有……自己粗重得不似人声的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
模糊中，他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拖拽着他，对抗着那股试图将他吞噬的激流。身体不时撞击在坚硬粗糙的物体上，带来新的痛楚，但他已无力分辨。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停止了。他被半拖半抱地拉出了水面，冰冷的空气再度涌入肺叶，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瘫软在粗粝的砂石地上，像一条搁浅的鱼，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小子……撑住……”
韩老沙哑而急促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
林皓想回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勉强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韩老佝偻的身影正在忙碌。老人迅速捡来一些干燥的枯枝和落叶，又从贴身油布包里取出火折子，费力地吹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枯叶，很快蔓延到枯枝上，一团小小的篝火在这片临河的隐蔽石滩上燃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火光映照下，韩老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带着林皓强行渡河，对他的消耗也极大。但他没有休息，立刻转身来到林皓身边，开始检查他左臂的伤口。
绷带早已不知去向，伤口被浑浊的河水浸泡得肿胀发白，边缘外翻，甚至能看到里面隐隐的骨茬。情况比之前更加恶化。
韩老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神色无比凝重。他再次取出药瓶，用烧酒清洗伤口时，林皓疼得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伤口溃烂，邪毒入体。”韩老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寻常草药压不住了……必须用‘虎挣散’，药性猛烈，如同虎口夺食，你忍住了！”
林皓虚弱地点了点头，眼神涣散，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清明。
韩老不再多言，从一个贴着红纸的小瓷瓶里，小心地倒出些许猩红色的药粉。那药粉带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辛辣与腥膻的奇异气味。他将药粉均匀撒在林皓的伤口上。
“呃啊！”
就在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烙铁烙在皮肉上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林皓身体剧烈一弹，喉咙里挤出半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眼前彻底一黑，几乎瞬间昏死过去。那痛感不仅限于伤口，更像是一股狂暴的热流，沿着手臂的经络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整个撕裂！
韩老死死按住他挣扎的身体，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伤口的反应。
只见那原本苍白肿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甚至隐隐散发出热气，暗红色的血水和脓液被药力逼迫，不断从伤口边缘渗出。林皓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中不住颤抖，冷汗如雨般涌出，瞬间打湿了他破烂的衣衫。
这过程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就在林皓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吞噬时，那股灼热的剧痛开始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弱和麻木。
他瘫在地上，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韩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用干净的布条再次将伤口包扎好。他看着林皓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姓林？林正业的儿子？”
林皓正处于意识模糊的边缘，听到父亲的名字，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起一丝光彩，惊愕地看向韩老：“您……您认识家父？”
韩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林皓那敞开的、湿透的衣襟里，轻轻勾出了那枚他一直贴身佩戴的旧怀表。银质的表壳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表壳背面，一个清晰的、古朴的“林”字刻痕，映入眼帘。
老人的手指摩挲着那个刻字，眼神变得悠远而深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二十三年前，榆林巷，济世堂。”韩老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皓的心上，“你父亲救过我的命。那时，你还不到灶台高……”
林皓彻底愣住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韩老用眼神制止。
“这怀表，是我当年留给你父亲的信物。”韩老将怀表放回林皓胸前，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没想到，二十三年后，会在他儿子身上看到它。”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跳跃着，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投在冰冷的岩壁上。
父辈的因缘，在这一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穿越了时空，将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结在了一起。
林皓望着跳动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位神秘而身怀绝技的老人，会对他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屡次伸出援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这不是巧合。
这是宿命的回响，是薪火相传的印证。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胸前的怀表，那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父亲和前辈传递而来的、沉甸甸的力量。
前路依旧凶险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孤寂寒冷的河谷暗夜中，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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