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冯铁山中枪跪倒的瞬间凝固了。
隘口上方土匪们嚣张的叫骂和零星的枪声,远处老枪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耳边自己血液冲刷鼓膜的轰鸣……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林皓的瞳孔中,只剩下冯铁山那单膝跪地、鲜血迅速染红裤管的画面,以及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混杂着剧痛、不甘和某种决绝的复杂神情。
“队长!”大牛目眦欲裂,就要从死角冲出去。
“别过来!”冯铁山猛地抬头,嘶声怒吼,声音因为疼痛而扭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独眼死死盯着大牛和林皓藏身的方向,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走!带着东西走!别管我!”
他知道,自己腿已重伤,行动不便,冲出去救他,只会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土匪的火力虽然被暂时打懵,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枪法精准的射手还在,一旦暴露,绝无幸理!
大牛的身体僵在原地,这个憨厚壮实的汉子,此刻脸上肌肉剧烈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滚而下。他明白队长的意思,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林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那个一路护送他、如同山岳般可靠的汉子倒在那里,看着他为了给他们争取生机而主动赴死,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走啊!”冯铁山再次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甚至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挥了挥,示意他们快走。然后,他猛地转过身,抓起掉落在身边的驳壳枪,靠着那块半人高的岩石,对着隘口上方再次冒头的土匪,扣动了扳机!
“砰!砰!”
他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他们吸引火力,争取那宝贵的几秒钟!
“妈的!那瘸子还没死!”
“打死他!”
土匪的火力再次被冯铁山吸引过去,子弹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藏身的岩石周围。
不能再犹豫了!冯铁山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
林皓猛地抓住大牛几乎要失控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大牛!走!不能让冯队长白死!不能让山猫、猴子他们白死!”
大牛身体剧烈一颤,通红的眼睛死死看了林皓一眼,又看了一眼在弹雨中艰难还击的冯铁山,最终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猛地转过身,一把拉起林皓:“走!”
两人借着冯铁山用生命创造出的短暂空隙,如同两道利箭,从死角猛地窜出,扑向那个被手榴弹炸开的、狭窄的隘口缝隙!
“想跑?”
“拦住他们!”
土匪们发现了他们的意图,部分火力立刻转移过来,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打在地上,溅起一串串尘土。
“噗!”
大牛闷哼一声,后背溅起一朵血花,但他只是身体晃了晃,脚步却丝毫未停,反而用更宽厚的背部挡住了林皓,推着他拼命往前冲!
林皓能感觉到大牛身体的震动,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但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全力,跟着大牛冲向那道象征着生还希望的缝隙!
近了!更近了!
隘口就在眼前!那狭窄的缝隙后面,是未知的、但至少暂时摆脱了绝杀阵地的山林!
就在林皓的半边身子即将挤入隘口的瞬间。
“砰!”
那声如同死神叹息般的、沉闷而精准的枪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冯铁山,而是冲在前面、用身体护住林皓的大牛!
子弹从侧面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精准地钻入了大牛的太阳穴!
大牛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他那双瞪得滚圆、充满不甘和愤怒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栽倒,就倒在隘口的边缘,鲜血和脑浆溅了紧随其后的林皓满头满脸!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液体糊住了林皓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甚至能感觉到大牛身体倒下时带起的风,以及那最后一丝生命气息的消散。
“大牛!”
林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心脏像是被瞬间掏空!又一个!又一个为了保护他而倒下的同志!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裂!但他甚至来不及为大牛的牺牲多悲痛一秒,因为身后的子弹已经如同毒蛇般追咬而来!
求生的本能和肩上那重于泰山的责任,强迫着他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一扑,身体擦着大牛尚有余温的躯体,不顾一切地挤进了那个狭窄、布满尖锐碎石、仅容一人通过的隘口缝隙!
“嗖嗖嗖!”
子弹打在隘口边缘的岩石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碎石屑崩了他一身。
他成功了!他挤过了“鬼见愁”隘口!
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冯铁山重伤被围,是大牛当场牺牲,是山猫、猴子以及其他不知名队员的鲜血!整支护送小队,除了他,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他瘫倒在隘口另一侧的碎石坡上,浑身沾满鲜血和尘土,左臂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汩汩流出,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视线依旧模糊。
隘口另一侧,枪声似乎稀疏了一些,隐约传来土匪们嘈杂的叫嚷和冯铁山最后几声零星的、决绝的枪响,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林皓知道,冯铁山队长,恐怕也……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不能哭!不能停下!他还没有资格悲伤!
他挣扎着坐起身,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胸前的帆布包还在!那个冰冷的、沾满了同志们鲜血的铝盒,还在!
他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此刻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隘口之后,依旧是连绵的群山,但地势相对开阔了一些,林木也不再像“迷魂凼”那般诡异密集。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更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他现在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片残破的孤舟,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海洋上。
寒冷、饥饿、伤痛、失血……以及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失去同伴的巨大悲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逐渐被黑暗侵蚀。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远处山林的阴影里,似乎有几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他这边发生的一切。是土匪?还是……那始终未曾露面的、开枪的幽灵?
他看不清楚,也无法思考了。
黑暗,温柔而残酷地,拥抱了他。
而在“鬼见愁”隘口的另一侧,刀疤脸三当家看着下方谷地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那个倒在血泊中、依旧保持着射击姿势的独眼汉子,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满意。他走到冯铁山的“尸体”旁,用脚踢了踢,确认没有反应。
“妈的,还挺硬气!把值钱的东西都搜走!脑袋砍下来,带回去给寨主瞧瞧!”他狞笑着下令。
几个土匪上前开始搜刮。
就在这时,那个师爷模样的瘦小男人快步走到三当家身边,低声道:“三当家,刚才跑掉的那个……还有那个箱子……”
三当家这才想起主要目标,脸色一沉,看向那个被炸开的隘口:“妈的,让那小子跑了!还折了这么多弟兄!追!他受了伤,跑不远!一定要把人和箱子给老子抓回来!”
“可是……刚才那几声冷枪……”师爷有些犹豫地提醒道,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的山林。那精准而致命的枪法,让他们也感到心悸。
三当家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贪婪很快压过了恐惧:“怕什么!说不定是路过的高人,看不惯这帮‘红胡子’!赶紧追!别让煮熟的鸭子真飞了!”
土匪们留下几人打扫战场,其余人乱哄哄地穿过隘口,朝着林皓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在更高的山崖上,那名日本特务收起枪,冷漠地看着下方如同蚂蚁般散开的土匪,对着步话机简短报告:
“目标已脱离包围圈,方向西,状态极差,有追踪血迹。当地武装正在追击。over。”
“保持监视,确保物品。若当地武装得手,伺机夺取。若目标濒死……优先获取物品。over。”
“明白。over。”
两道黑影如同真正的幽灵,沿着山脊线,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些追击的土匪,也跟上了那个在绝望中蹒跚前行的、孤独的身影。
林皓的命运,如同他怀中那冰冷的铝盒,依旧在未知的黑暗中,沉沉浮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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