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伤痛的昏沉和清醒的焦虑间缓慢流逝。
林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只是片刻。每一次醒来,身体的剧痛和船舱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都会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直到确认那只是水流声、风声或其他船只的正常动静,才能稍稍平复。
老柴头大部分时间都在舱外,偶尔进来添点水,或者沉默地检查一下他腹部的伤口,换一次草药。两人交流极少,一种紧绷的、心照不宣的沉默弥漫在狭小的船舱里。林皓能感觉到,老柴头的警惕和不安在与日俱增——虽然可能只过了一天,但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藏匿者而言都是煎熬。
林皓拼命地想要恢复力气。他强迫自己吞咽下老柴头提供的那些寡淡却宝贵的鱼粥和清水,忍着剧痛尝试活动手脚。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轻微挪动都耗费巨大,但他不敢停下。系统微弱的能量似乎全部用于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运转和创伤修复,提供的帮助有限,只是让他勉强吊着一口气。
第三天(或许只是第二天的傍晚?林皓的时间感已经混乱)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阵急促而陌生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苏州河面惯常的相对宁静。
林皓瞬间睁开了眼睛,全身肌肉绷紧。
舱外,老柴头原本规律的、轻微的摇橹声也骤然停止。
马达声越来越响,明显是朝着他们这条船来的!紧接着,是粗暴的喊话声,通过简陋的扩音喇叭传来,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前面那条渔船!苏渔-107!停船!接受检查!”
声音冰冷而强硬,不容置疑。
林皓的心猛地沉到了底。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他听到老柴头在外面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惶恐和讨好:“哎,来了来了!老总,什么事啊?”
渔船轻微摇晃,似乎停了下来。
脚步声重重地踏上了甲板,不止一个人。木板被踩得吱呀作响。
“少废话!76号办案!搜查逃犯!”另一个声音厉声喝道,充满了不耐烦,“把舱打开!里面藏的什么?”
“哎呦,老总,这就是条破打鱼的船,能藏什么呀?都是些臭鱼烂虾,别脏了几位老总的鞋……”老柴头的声音带着讨好的笑,但林皓能听出那笑意下的紧张。
“让你打开就打开!再啰嗦把你当同党抓回去!”威胁的话语毫不留情。
林皓躺在舱内,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舱口那晃动的布帘,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枪口和凶狠的目光探进来。他下意识地想去摸那把钥匙,却发现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僵硬得难以动弹。
绝不能被抓住!死也不能!
可是,在这小小的、无处可藏的船舱里,他能怎么办?冲出去跳河?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而且会立刻坐实老柴头的罪名。
就在他脑中一片混乱,几乎绝望之际,舱外老柴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抬高了些,似乎不仅仅是说给那些特务听:
“哎哎,老总别急,我开,我这就开!唉,真是……这破船又脏又乱,几位老总稍等,我先把门口这几筐刚打的鲜鱼挪开,给您几位腾个地方下脚!这鱼可鲜活了,蹦得到处都是水,别溅到老总们身上!”
挪开鱼筐?腾地方?
林皓猛地一愣。老柴头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动作,但语调却有些奇怪,像是在……强调什么?
紧接着,他听到舱外传来鱼筐被拖动的摩擦声,以及鱼儿挣扎蹦跳的噼啪声和水花声。特务似乎骂骂咧咧地退后了一步,嫌弃着腥味和水渍。
就在这一片轻微的混乱中!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完全掩盖的、不同于甲板摩擦的声音,从林皓身下的船板处传来!
他身下的一小块船板,竟然极其轻微地向上掀起了一条缝隙!一只手从船板下迅速伸出一晃,对他做了一个急促的、向下指的手势!随即那只手又迅速缩回,船板再次合拢,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电光火石间,林皓明白了!
老柴头不是在挪鱼筐腾地方!他是在用噪音和动作吸引特务的注意力,同时暗中打开了船底的一个暗格!那个向下指的手势是让他下去!
下面有藏身之处!
希望如同闪电般划过林皓几乎绝望的心头!来不及思考这暗格通向何处,是否安全,这已是他唯一的生路!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咬着牙,忍着腹部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一个翻身,从板铺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船舱地板上!他几乎能听到自己伤口崩裂的声音,温热的液体再次渗出。
他顾不上这些,用手摸索着刚才那块船板。果然,有一处边缘的缝隙略大一些。他用手指抠住,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掀!
一块约莫两尺见方的船板被掀开,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更浓烈鱼腥和淤泥味的空间!下面似乎是渔船底舱和龙骨之间的狭窄空隙!
“里面的!磨蹭什么呐?!快开门!”特务不耐烦的催促声和砸门声已经在舱口响起!
林皓没有任何犹豫,头朝下,猛地向那黑暗的洞口钻去!
就在他整个身体刚刚滑入暗格,手臂还露在外面时——
“哗啦!”一声!
船舱口的布帘被人粗暴地一把扯了下来!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瞬间扫了进来!
林皓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手臂缩回,同时脚往下一蹬!
“咔!”一声轻响,那块活动船板得益于某种巧妙的机关,在他身体重量下落的瞬间,自动回弹,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头顶上方船板合拢的轻响,以及特务踏入船舱的沉重脚步声。
黑暗。
绝对潮湿、窒闷、狭窄的黑暗。
他整个人蜷缩在船底冰冷、粘滑的龙骨结构之间,空间狭小得连转身都困难。浑浊的污水淹没了他的小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头顶上方,特务沉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如同擂鼓般清晰传来,震得木板缝隙里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倾听着头顶的动静。
“妈的!臭死了!”一个特务厌恶地骂道。手电光在狭小的船舱里胡乱扫动。
“搜!仔细搜!床铺底下!箱子后面!看看有没有夹层!”另一个声音命令道。
他听到木板被敲击的砰砰声,杂物被粗暴翻动的哗啦声。每一声响动,都让林皓的心揪紧一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顺着腹部渗出的温热,滴落在身下的污水里。
“报告,没有!”
“这边也没有!”
“头儿,就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还有一堆破鱼烂网,啥也没有。”
特务们的声音带着失望和烦躁。
“妈的,白跑一趟!”那个被称作“头儿”的人骂了一句,“老东西,问你话!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生面孔?受了伤的?”
老柴头的声音传来,带着哭丧和十足的委屈:“老总啊……我这天天在水上漂,见的不是鱼就是虾,哪见过什么生面孔啊……受了伤的?哎呦,那更没见过了,见了也不敢沾啊……这世道,躲还来不及呢……”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特务头子似乎啐了一口,“行了行了,滚出去吧!晦气!”
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向舱外移动。
林皓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动弹。他怕这是特务的诡计,假装离开,实则埋伏。
他听到老柴头唯唯诺诺的应和声,以及特务们走下船、回到他们巡逻艇上的声音。马达重新响起,渐渐远去。
直到马达声彻底消失在河面上,周围只剩下熟悉的水流声,林皓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敢稍稍放松一丝。
但他依旧蜷缩在冰冷腥臭的船底,不敢立刻上去。剧烈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紧张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虚弱和眩晕。
头顶的船板“嘎吱”一声,再次被掀开一条缝。老柴头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后怕:
“喂……后生仔……还活着没?”
林皓想回答,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只粗糙的手伸了下来,摸索着,碰到了他的胳膊,用力拉了拉。
“没死就吱一声……妈的,沉得跟死鱼一样……”老柴头嘟囔着,开始用力把他往上拖。
每一下拖拽都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林皓死死咬着牙,凭借意志力配合着,终于被老柴头连拖带拽地拉回了船舱。
重新呼吸到相对新鲜的空气,他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腹部的包扎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
老柴头看着他这副惨状,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难看地低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迅速重新盖好那块暗格船板,又拖过一些杂物随意地掩盖在上面。
“妈的……差点就交代了……”老柴头喘着粗气,看着奄奄一息的林皓,眼神复杂无比,“你小子……真是个瘟神……”
林皓说不出话,只能用尽最后力气,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老柴头烦躁地摆摆手,不再看他,转身又从那个小炉子上的铁壶里倒了碗热水,粗暴地递到他嘴边。
“喝!快点好!好了赶紧滚蛋!”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但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林皓小口喝着水,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流滑过喉咙。
又一次。他在绝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by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骂骂咧咧的老渔夫。
危机暂时解除,但恐惧的阴影和迫近的威胁,如同苏州河上永不消散的雾气,更加浓重地笼罩在这条小小的渔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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