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堂鼓,沉闷地敲响。
“咚——咚——咚——”
那声音,不像是敲在牛皮鼓上,倒像是,一下下,重重地砸在京兆府尹钱思明的心上。
他坐在那张象征着法理与威严的公堂主位上,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官帽椅,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人。堂下,跪着的是当朝一品的丞相,是他往日里,需要仰望,需要巴结的顶头上司;堂上,悬着的是陛下亲笔御书的“明镜高悬”牌匾;而他的袖中,还藏着一张,来自东宫的,语焉不详,却又分量千钧的字条。
他知道,自己今日,不是在审案。
他是在……走钢丝。
是在这盘由天家、东宫、以及那个神秘的“疏影阁”,三方角力的棋局中,扮演一颗最身不由己,却又……至关重要的棋子。
公堂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京兆府前的长街,原本宽阔而平坦,如今却被巡防营的兵士们用盾牌和长矛勉强隔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这些兵士们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他们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人墙,试图阻挡汹涌而来的人群。
然而,这道防线似乎并不能阻止人们的热情。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来,他们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汇聚到这里。有的挤在街道两旁,有的爬上了屋顶,还有的挤满了临街的窗台。人们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拼命想要看清京兆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这些百姓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期待,仿佛他们正在等待一场百年难遇的盛大祭典。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着京兆府门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有的人说是皇帝微服出巡,有的人说是有重大的案件要审理,还有的人说是某位高官要在这里与一名女子对簿公堂……一时间众说纷纭,流言四起……
无论真相如何,百姓们都不愿意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们像一群虔诚的信徒,怀着敬畏和好奇的心情,静静地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到来。
他们要看的,不是热闹。
他们要看的,是公道。
是的,她这样的一个女子,生前受尽了无尽的委屈和苦难,然而,谁能想到,在她离世之后,竟然能够掀起满城风雨,引发轩然大波。
她的故事,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剧,充满了曲折和离奇。她的一生,仿佛被命运捉弄,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和磨难。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坚强地活着,默默承受着一切。
如今,她已不在人世,但她的冤屈却并未消散。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是否还有人愿意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呢?这个问题,如同迷雾一般笼罩在人们心头,让人不禁深思。
周边的茶楼酒肆,更是早早地,被各路权贵,包下了最好的雅间。
东来顺的二楼,太子顾怀瑜,正悠闲地,品着新进贡的雨前龙井。他的身旁,坐着谋士范先生。他的目光,透过窗户,遥遥地,望着那座,戒备森严的公堂,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微笑。
而在对面的望江楼的顶层,一个同样被亲卫,护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
一个身穿素缟,面容憔悴,眼神却依旧,带着几分昔日威严的男子,正死死地盯着公堂的方向。他没有坐,只是站着。像一尊沉默的,赎罪的石像。
是顾临渊。
他,也来了。
他要亲眼,看着,那个,他曾经,亲手推入深渊的女人,是如何,用她自己的方式,向这个薄情的世界,讨还她所有的血债。
……
“威——武——”
堂威声,响彻云霄。
整个公堂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钱思明看了一眼堂下,左右两列,泾渭分明的人。
左手边,原告席。
只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锦缎长裙,身姿,挺拔,如同一株生长于悬崖峭的青松。她没有寻常女子上堂的惊慌与怯懦。脸上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而又坚定地看着前方。
是柳疏影——春桃。
右手边,被告席。
跪着两个人。
当朝一品丞相沈修德,和他那手持龙头拐杖的老母亲。
沈修德穿着一身,象征着他身份的紫色四爪蟒袍官服。可那身,本该是荣耀象征的官服,此刻,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无比的讽刺。他的脸,灰败得像一张,即将烧尽的纸。眼神躲闪,不敢与堂上,任何人的目光,对视。他跪在那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他身旁的沈老夫人,此刻宛如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年迈而又狠毒的毒蝎。她紧紧握着那根象征着她诰命身份的龙头拐杖,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仗和尊严。她那原本就有些浑浊的老眼,此刻更是射出了两道怨毒而阴冷的光芒,如同毒蛇的眼睛一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春桃。
这两道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憎恶,似乎要将春桃生吞活剥。春桃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沈老夫人那强烈的杀意,仿佛下一刻,沈老夫人就会用那根龙头拐杖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将她打得皮开肉绽……甚至将她活活打死……
钱思明清了清嗓子,拿起惊堂木,重重落下!
“啪!”
“升堂!”
“带原告、被告!”
随着他一声令下,春桃,缓缓上前一步,对着堂上,微微一福。
“民女,‘疏影阁’掌柜柳疏影,状告当朝丞相沈修德,及其母沈氏,长期以亲情为名,恶意侵占、挪用,我故主——前凛王妃沈氏璃疏,及其生母苏氏之嫁妆与私产,共计白银七十三万四千二百六十五两三钱。此乃账册原本,请大人明察!”
她将那本早已被她,翻阅了无数遍的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衙役立刻上前,接过账册,呈给了钱思明。
钱思明打开账册,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那上面,每一笔账都记得异常详细,仿佛是经过了最严谨的会计核算一般,没有丝毫的差错。日期、缘由、经手人、见证人,所有的信息都被清晰地记录下来,让人一目了然。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龙飞凤舞的亲笔画押。这画押不仅展示了当朝丞相独特的书法风格,更像是一种权威的象征,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那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出丞相的自信与决断,仿佛他在签下这些账目时,就已经预料到了它们会被如此严密地保存下来,并且永远隐秘,不会有见天日的那一天……
这哪里是账册?这分明是,一本足以将一个百年世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罪证!
“沈修德!”钱思明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严厉,“原告所言,以及这账册所录,你可认罪?”
“冤枉!大人,冤枉啊!”
沈修德猛地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喊道,那声音充满了,被构陷的“悲愤”。
“大人!此女,乃是我沈家,一叛逃的家奴!她所呈之物,皆是伪造!是污蔑!是对我大周命官的歹毒构陷!”
“哦?伪造?”堂下,春桃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相爷的意思是,这账册上,您上百个的亲笔画押,也都是民女……伪造的了?”
“你……”沈修德语塞。
“相爷若是不信,大可请全京城最好的笔迹大家,来当堂核验。看看这上面的字迹,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笔。”春桃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又步步紧逼。
一旁的沈老夫人见状,猛地用龙头拐杖,一敲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放肆!”她厉声呵斥道,“钱大人!你审的,可是当朝一品的丞相!岂容一个来历不明的商贾贱婢,在此信口雌黄,胡搅蛮缠!”
“老身,今日,倒要问问你!即便这账册是真的,那又如何?!”
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理直气壮的蛮横。
“璃疏,是我的亲孙女!修德,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母亲的嫁妆,是我们沈家的聘礼!女儿家,用娘家的钱,贴补家用,孝敬长辈,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人伦纲常吗?!”
“何来‘债务’一说?!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堂外,一些深受封建礼教束缚的百姓,在听到之后,竟也开始,窃窃私语,觉得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钱思明的额头上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这案子最难审的,不是证据,而是这国法与人伦的冲突。
就在这时,春桃,再一次……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老夫人,说得好。”
“孝敬长辈,天经地义。但……不知……在老夫人和相爷眼中,何为‘孝’?何为‘家’?”
她没有去辩驳那些,所谓的“人伦纲常”,而是反手抛出了一个更大的,更诛心的问题。
随即,她不等对方回答,便对着堂上,高声道:“大人!民女无意在此,与相爷和老夫人,辩论人伦纲常。民女今日,只讲国法!只呈证据!”
“请大人,允准衙役,当堂宣读此账册!让全京城的百姓,都来听一听,看一看,这,所谓的‘贴补家用’,究竟……是何等的‘孝敬’!”
钱思明看了一眼,堂外那个,来自东宫的太监,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心领神会,拿起惊堂木,重重落下!
“准!”
“堂下衙役,将此账册,高声朗读!务必……让堂内堂外,所有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衙役,领命。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那本沉甸甸的……罪证。
“元熙二十年,秋。相府东院,重修‘听雨轩’,耗时三月,所用木料,皆为,金丝楠木。所用器具,皆为前朝官窑。共计花费白银三万五千两。此款,出自,已故大夫人苏氏名下,位于京城的‘万福当铺’,当年盈利。”
此言一出,堂外便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万五千两!仅仅是修一个院子!这丞相府的奢华,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衙役没有停,继续……念了下去。
“元熙二十一年,春。沈相次子,沈文博,欲入国子监,因学业不精,未能通过考核。沈相,为替其打通门路,疏通国子监祭酒,及吏部相关官员,共计花费银钱一万八千两。此款,出自苏氏名下,位于江南的‘锦绣绸缎庄’,三月盈利。”
“哗——!”
这一次,堂外,彻底炸开了锅!
“买官!这是……赤裸裸的买官啊!”
“堂堂丞相,竟也行此等,龌龊之事!”
“怪不得,那沈家二公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竟也能在国子监,混个监生的名头!”
沈修德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他想开口,呵斥,制止。
可钱思明,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肃静!继续念!”
衙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念出了,那最致命的一笔。
“元熙二十三年,冬。北境大雪,边关告急。凛王殿下,率黑甲军,出征。沈相,为表‘忠心’,向陛下,主动请缨,为大军,筹措军饷。实则,并未动用国库一分一毫,也未曾,动用相府私产。而是以‘周转’为名,强行,挪用了,已故大夫人苏氏,留给前王妃沈氏的嫁妆核心——‘万源票号’,十万两白银!”
“此款,至今未还!”
“轰——!”
如果说,之前的记录,只是让百姓们,感到震惊与不齿。
那么这一笔,则是彻底地点燃了,他们心中所有的怒火!
“贪污军饷!这是贪污军饷啊!”
“拿着亡妻的钱,去为自己,博取忠君爱国的名声!这……这简直,禽兽不如!”
“凛王殿下,在前方,为国征战,流血牺牲!他这个当朝宰相,却在后方,用这种手段,中饱私囊!无耻!太无耻了!”
民意如潮水,彻底沸腾了!
沈修德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沈老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竟当堂……晕厥了过去!
公堂之上,一片大乱!
春桃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愤怒的人群,望向了远处……望江楼的顶层。
她知道,她的姑娘……在看着。
她也知道,这一场审判才刚刚……开始。
她对着堂上,那早已方寸大乱的钱思明,再一次……深深一福。
“大人。”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力量。
“国法昭昭。天理循环。”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这才是真正的……天经地义。”
(本章完)
喜欢假死后,全京城为我发了疯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假死后,全京城为我发了疯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