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最偏僻的角落,小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浓烈的草药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秦佳喻半倚在靠窗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左肩被厚厚的白布层层包裹固定,整个手臂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吊在胸前,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额角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光洁的皮肤上。琥珀色的眼瞳因持续的疼痛和失血而显得有些黯淡,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一丝不肯屈服的沉静火焰。
轻黛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黑漆漆的汤药进来,眼圈红红的:“小姐,该喝药了。”
药汁的苦涩气味冲入鼻腔,秦佳喻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接过药碗,指尖冰凉。碗沿触碰到嘴唇,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她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将那碗令人作呕的苦汁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小姐慢点……”轻黛连忙递上清水。
秦佳喻漱了口,压下那股恶心感,才虚弱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外面……怎么样了?”她问的是那日侯府惊魂之后的余波。
轻黛一边收拾药碗,一边低声道:“回小姐,侯府那边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药材过来,世子妃也亲自来看过您一次,说了好些歉疚的话。大夫人也吩咐下来,让您安心养伤,不必去请安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越王府……也派人送了东西来。”
秦佳喻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轻黛。
“是赵统领亲自送来的,说是王爷听闻您受了伤,特赐下宫中秘制的续骨生肌膏和几支百年老参。”轻黛从旁边的矮柜上捧过一个制作极其考究的紫檀木小匣子,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巧的玉瓶和用红绸系着的参盒。“东西放下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秦佳喻的目光落在那些价值不菲的药材上,琥珀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续骨生肌膏?云琮……他这是示好?还是变相的监视?他是否想通过这些药物,确认她伤势的真假?她绝不会用!任何来自他、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都是危险的导火索。
“收起来。”秦佳喻的声音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找个稳妥的地方,别让人看见。”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别让府里其他人知道越王送了东西来。”
轻黛立刻明白了小姐的顾虑,用力点头:“奴婢明白!一定藏好!”
秦佳喻重新靠回软枕,闭上眼睛。左肩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也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云琮的试探绝不会停止。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就在暗处,盯着她。
几日后,黑石岭工坊。
炉火熊熊,将巨大的工棚映照得一片通红。热浪滚滚,空气中弥漫着铁腥、汗水和木炭燃烧混合的浓烈气息。巨大的风箱被赤膊的工匠拉得呼呼作响,鼓动着炉膛内的烈焰。铁锤敲击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铛!铛!”声,溅起一蓬蓬耀眼的火星。
萧澄依旧是一身墨色劲装,脸上覆盖着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玄铁面具。面具下,琥珀色的眼瞳透过唯一的孔洞,冷静地扫视着工坊内热火朝天的景象。她的身形似乎比往日更显单薄,站在灼热的炉火旁,却仿佛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寒气。
荆离如同沉默的影子,紧跟在萧澄身后一步之遥。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先生”有些不同。步伐似乎比往日沉重一丝,呼吸在厚重的面具下也略显滞涩。尤其是当有工匠搬运沉重的铁块或挥动大锤时,那面具唯一露出的眼瞳深处,会极其细微地闪过一丝紧绷。
“先生”工坊大管事擦着汗,恭敬地引着萧澄走向工坊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按您上次给的图样和要求,新一批的甲片已经打出了几片样品,用的是您改进后的‘百炼法’,淬火也按新方子试过了。”
几片打磨得锃亮、泛着幽冷青黑色光泽的弧形甲片,静静地躺在铺着牛皮的石台上。甲片边缘锋利,表面有着独特的、如同水波般的锻打纹路,质地看起来异常紧密坚硬。
萧澄走到石台前,面具微微低垂,审视着那几片甲片。她伸出右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拿起其中一片。入手冰凉沉重,分量感十足。指尖拂过甲片光滑的表面和锋利的边缘,感受着那独特的质地和淬火留下的硬度。
“试试。”萧澄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惯常的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听不出情绪。
大管事立刻会意,朝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工匠使了个眼色。那工匠拿起一柄沉重的铁锤,高高举起,对着石台上另一片甲片,狠狠砸下!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火星四溅!
被锤击的甲片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只是微微变形,并未碎裂!表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而工匠手中的铁锤锤头,竟崩掉了一小块!
工坊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工匠们看向那甲片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狂热!如此防御力!
萧澄面具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好。效果达到了预期。她放下手中的甲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萧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这甲片,堪称神工!”一个清朗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突兀地在工棚门口响起。
萧澄和荆离的身体同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越王云琮不知何时已站在工棚门口。他并未着亲王常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窄袖劲装,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肩宽腿长。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慵懒而深意的笑,一双桃花眼在炉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目光却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在石台旁那个玄铁覆面的身影上。
赵峰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沉默地护卫在他身后半步。
工坊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呼呼声。工匠们惶恐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跪下行礼:“参见越王殿下!”
云琮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萧澄:“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拘礼。孤只是听闻萧先生又在精进锻造之术,心痒难耐,特来开开眼界。”他边说,边信步朝萧澄走来,步履从容,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和掌控感。
萧澄面具下的眼瞳骤然收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起冰冷的涟漪。他果然来了!在她受伤未愈、状态最差的时候!
她强压下左肩因骤然绷紧而传来的尖锐刺痛,强迫自己维持着“萧澄”惯有的冰冷姿态,微微躬身,声音透过面具,努力保持平稳:“草民萧澄,参见越王殿下。”
“萧先生免礼。”云琮已走到近前,距离萧澄不过三步之遥。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雪气息,混杂着工坊的铁腥热浪,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瞬间将萧澄包裹。他目光灼灼地扫过石台上那几片非凡的甲片,赞道:“此甲防御惊人,已远超军中制式。先生大才,实乃我胤朝之幸!”
他的视线随即落到萧澄身上,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本王今日前来,除了见识神甲,还有一事相商。”他顿了顿,桃花眼中笑意加深,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本王欲打造一柄趁手的新剑,要求极高,非寻常工匠能为。图纸和要求已带来,不知萧先生……可愿为本王费心?”
说着,他朝身后的赵峰使了个眼色。赵峰立刻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个卷轴。
萧澄面具下的眉头紧锁。打造新剑?要求极高?这分明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试探!试探她的状态,试探她是否真的受了伤!
她不能拒绝。拒绝就是心虚,就是承认自己状态有异。
她伸出右手,准备接过卷轴。动作看似平稳,但就在她抬手、手臂牵动肩背肌肉的瞬间,左肩那尚未愈合的骨裂处猛地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那疼痛来得如此凶猛突然,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神经!
“唔!”一声极轻、极短促的闷哼,被厚重的玄铁面具死死地压抑住,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气流从面具的缝隙中溢出!
与此同时,她那伸出的右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幅度极小,快得如同幻觉,却没能逃过云琮那双死死盯住她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更致命的是,在那一刹那,透过玄铁面具上那唯一的、狭窄的眼孔,云琮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琥珀色眼瞳深处,一闪而过的、因剧痛而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光芒!那光芒,与他在平阳侯府水榭边,看到秦佳喻撞断栏杆、痛得脸色惨白咬破嘴唇时的眼神,瞬间重叠!
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云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桃花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蛛丝马迹,在这一刻,被这无法伪装的生理性痛楚反应彻底串联、证实!
萧澄!秦佳喻!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终于在这炉火熊熊、铁锤铿锵的黑石岭工坊里,在那一闪而逝的痛苦眼神中,轰然重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愤怒和强烈探究欲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云琮胸中奔涌!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亲手揭开那张碍事的面具!
但他终究是云琮。是战场上淬炼出的越王。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死死地压制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脸上的笑容甚至重新化开,变得更深,更莫测,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萧澄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颤抖的右手,接过了赵峰手中的卷轴。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湿意紧贴着皮肤。面具下,她的嘴唇被死死咬住,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知道,刚才那一下,完了!
云琮一定看到了!他一定确认了!
“图纸……草民收下了。”萧澄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努力维持着沙哑和平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殿下的要求,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她甚至不敢再看云琮的眼睛,生怕那锐利的目光会穿透面具,将她彻底看穿。
“有劳萧先生。”云琮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依旧是那般温和慵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他的目光在萧澄紧握着卷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看似挺直、实则因隐忍痛楚而略显僵硬的肩背线条。
他忽然抬手,像是极其自然、随意地,轻轻拍了拍萧澄的右肩——那只没有受伤的肩膀。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是亲王对能工巧匠的嘉许和亲近。
但在萧澄的感受中,却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那只温热有力的手掌落在肩头,带来的不是安抚,而是巨大的惊悸和冰冷的威胁!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左肩的剧痛因这紧绷而再次加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先生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云琮收回手,状似关切地问道,桃花眼中漾着深不见底的笑意,“锻造虽是神技,也需保重身体才是。”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深意。
萧澄面具下的脸色惨白如雪。她听懂了。他在警告,也在宣告:他知道了。
“谢……殿下关怀。”萧澄的声音更沉,更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草民……谨记。”
云琮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在萧澄身上最后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一种猎人终于锁定猎物的锐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探究。“那本王就静候先生佳音了。”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赵峰,在众工匠敬畏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灼热的工坊。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工棚门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骤然散去。
萧澄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荆离立刻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先生?”
“无妨。”萧澄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冰冷彻骨的寒意。她看着手中那卷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图纸,又抬眼望向云琮消失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冰封千里。
工坊内,炉火依旧熊熊燃烧,铁锤的敲击声再次响起。然而,在萧澄的世界里,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越王府书房,烛火摇曳。
云琮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如松。赵峰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良久,云琮才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一半在光中,一半隐在阴影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桃花眼中却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殿下?”赵峰试探着开口。
云琮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书案旁,拿起笔架上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尖饱蘸浓墨,却悬停在雪白的宣纸之上,久久未曾落下。
他眼前反复浮现着黑石岭工坊中的那一幕:玄铁面具下,那双琥珀色眼瞳因剧痛而瞬间收缩的光芒;那伸出的右手极其细微的颤抖;还有他拍上她右肩时,那瞬间僵硬如铁的身体反应……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他的心上。
是她!绝对是她!
那个在丞相府角落看似怯懦的庶女,那个在黑石岭掌控风云的“萧澄”,那个在侯府水榭边不顾自身安危扑向危险的孩子、撞断栏杆的秦佳喻!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反差,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释。那看似怯懦的表象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坚韧、冷静、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心!
震惊过后,是一种被愚弄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的兴奋和探究欲!如同发现了一座深埋的宝藏,危险,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起在那破碎栏杆边拉住她时,那纤细颤抖、单薄脆弱的身躯紧贴着自己的触感;想起她强忍痛楚、用那尖尖的虎牙咬破嘴唇的模样;想起她此刻带着伤,却依旧在黑石岭工坊中挺直脊梁、掌控全局的姿态……
一股奇异的热流悄然划过心底,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
“赵峰。”云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属下在!”
云琮放下笔,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深邃难测:“传令影七,撤回所有对秦二小姐的……‘额外’关注。”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深的弧度,如同掌握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身边那个叫轻黛的丫鬟……也不必再查了。至于黑石岭工坊那边,让那边的人全部听从萧澄的安排,撤回所有暗哨,只保留外围保护工坊的禁卫。”
赵峰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立刻低头应道:“是!属下明白!”
“还有,”云琮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明日,去库里把那盒雪玉断续膏取出来。另外,再挑几样……温补的药材。”
赵峰更加不解:“殿下,您这是……?” 雪玉断续膏,那可是比宫中秘制续骨膏更珍贵的疗伤圣品!
云琮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扫了赵峰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赵峰瞬间噤声,不敢再问。
“以孤的名义,悄悄送去丞相府。”云琮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高墙,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独自忍受着伤痛的身影。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如同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告诉她……伤筋动骨一百天,让她……好生养着。”
烛火跳跃,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那“好生养着”四个字,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不明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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