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残阳将连绵军营染成暗金。初秋的晚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中带着兵器碰撞的铿锵。
伙房飘出的炊烟与暮霭交融，在营帐间织成灰白的薄纱。中军大帐前，两名执戟卫士如石雕般伫立，甲胄反射着最后的天光。
于轩踏着被千万军靴磨平的小径走来，皮靴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刻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操练归来的士兵。
那些年轻面孔上写着疲惫，也写着对明日不知生死的茫然。这样的神情，他太熟悉了。
“于校尉。”守卫挺身行礼，眼中带着对这位“辎重克星”的敬佩。
于轩微微颔算，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
帐内，松明火把在铜架上噼啪燃烧，将张将军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随火光摇曳不定。案几上堆满竹简，最上面那卷正摊开在于轩的战功簿那一页。张将军的指尖正划过“缴获”栏，在那里轻轻敲击着。
“生铁八百斤、熟铜三百斤、麻布五十匹……”张将军无声地念着这些数字，眉头越皱越紧。这哪像战将功绩，分明是商贾货单。他想起前日监军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校尉这般能干，倒显得其他将领不懂持家了。”
“标下校尉于轩，奉命晋见！”
张将军收敛心神，将竹简轻轻推到一旁：“进来。”
烛光下，于轩的甲胄还带着战场上的尘土，脸上却收拾得干净，连胡须都精心修剪过。张将军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月已是第三次为此人召见。每次都是因为截获辎重，每次都能带回让人瞠目的战利品。
“于校尉，”张将军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军帐中显得格外深沉，“近来你部作战勇猛，斩获颇丰。尤其是多次击溃敌军辎重，缴获大量……物资。”他特意在“物资”二字上稍作停顿，“为我军立下汗马功劳。本将甚是欣慰。”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的嘶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于轩立即抱拳，甲叶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全赖将军指挥有方，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他垂下的眼帘后，心思急转：又是这套开场白，接下来该问动机了。他能感觉到后背的汗水正慢慢浸湿内衫。
果然，张将军话锋一转：“不过……”他起身踱步，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于轩身上，“本将听闻，你似乎对敌军辎重队……情有独钟？甚至宁可放弃歼敌良机，也要去截杀辎重队？”
来了！于轩心头一紧，面上却愈发诚恳：“将军明鉴！末将以为，两国交战，比拼的不仅是将士勇武，更是国力消耗！”他抬头时，眼中燃着恰到好处的热忱，“毁其一批辎重，远胜击杀百名士卒！这不仅能直接削弱敌军战力，更能打击士气，拖延攻势！”
张将军停在于轩面前，目光如炬：“这么说，你是故意专攻辎重？”
“正是！”于轩声音提高几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昂，“末将愿做钝刀割肉，从根子上一点点耗死敌人！”见张将军神色稍缓，他又适时露出那种精打细算的表情，“况且……缴获的铁料铜锭，回炉便是刀枪箭矢。这笔买卖，划算。”
“买卖？”张将军挑眉，帐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于轩憨厚一笑：“将军恕罪，末将家乡原是经商出身。这打仗嘛，也要讲究个本钱。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收获。”他暗自庆幸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
（他的前世有十亿人民九亿股的说法，说个经商出身也不算什么。）
帐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张将军背着手，在帐中缓缓踱步。于轩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深谋远虑。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他忽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刀：“你部上月截获的那批生铁，军械司禀报说……成色极佳，比官铸还要精纯？”
于轩心头狂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竟有此事？末将只当是寻常军资……”他适时地露出思索神色，“莫非是敌军特别加强后勤所致？若是如此，更证明末将专攻辎重的策略是对的！”
张将军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于轩觉得自己的笑容快要僵硬，才缓缓摆手：“罢了，你有此心，亦是难得。只是战场凶险，辎重队往往也有精兵护卫，下次行动，还需更加谨慎，量力而行。”
“末将遵命！”
退出大帐的刹那，夜风拂面，带着秋夜的凉意。于轩才惊觉中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快步走过巡营的士兵，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将士兵们年轻而疲惫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直到转过营帐死角，远离了所有视线，他才靠在冰冷的木栅上，长长舒了口气。木栅上凝结的夜露透过铠甲，传来丝丝凉意。
“好险……”他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心里骂开了花，“这老狐狸，连生铁成色都查过了！”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与甲胄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军营中格外清晰。于轩屏息等待队伍走过，这才放松下来。
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特殊收获”仿佛在眼前浮现。刻着神秘符文的青铜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用未知金属打造的器械零件触手生凉，还有那些写满异国文字的书卷，每一页都记载着他无法理解的秘密。这些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捡个破烂还得跟上级斗智斗勇……”他望着营地里摇曳的火把，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老子容易吗我！”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在夜空中回荡。三更了。于轩整了整衣甲，又变回那个勇猛精干的于校尉。只是在他心底，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得想个更周全的法子，把这些“捡破烂”的行动合理化才行。
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肩甲上，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心事的脸。营火在远处跳跃，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他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要走得更加小心。那些隐藏在普通辎重中的秘密，既是他最大的收获，也可能成为他最危险的负担。
夜风渐起，卷起营地的尘土。于轩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迈步走向自己的营帐。明日还有新的辎重要劫，新的“破烂”要捡。
这场特殊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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