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包打听”那里得来的消息,像一根鱼刺卡在宋梅生的喉咙里。悦来客栈后院那几个神秘的“关内客”,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和赵局长来的军统行动人员。坐以待毙绝不是他的风格,被动防御更是下策。在警察局这口大染缸里,想活下去,有时候就得比坏人更“坏”,比恶人更“狠”。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子里逐渐清晰——借日本人的刀,除掉这批军统杀手!这不仅能解除自己的燃眉之急,更能向鸠山彦献上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是一步险棋,一旦操作不当,引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诱饵”,和一个无懈可击的“剧本”。
第二天一早,宋梅生顶着一对细微的黑眼圈(半是熬夜思考,半是刻意伪装出的“惊恐未眠”状)来到了警察局。他先是在办公室里发了通无名火,把王股长送来的茶水嫌烫又嫌凉,把一份报表骂得狗血淋头,充分演绎了一个得知自己被列入暗杀名单后心神不宁的官员形象。
然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静思”了半个多小时,这才把王股长叫了进来,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老王,坐。”宋梅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王股长小心翼翼地坐下,看着科长那“苍白”的脸色,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科长,您……您可得保重身体啊,军统那帮王八蛋,肯定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放屁!”宋梅生低吼一声,随即又像是泄了气般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他们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啊……我昨晚上一宿没合眼,思来想去,光靠咱们自己防,不是办法。”
“那……科长的意思是?”
宋梅生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老王,你是我的心腹,我也不瞒你。这事,指望侦查科那帮废物,黄花菜都凉了。咱们得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王股长瞪大了眼,“科长,您是说……咱们自己去抓军统?”
“你他妈找死别拉着我!”宋梅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得借力!借日本人的力!”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股长的反应,继续“推演”他的剧本:“你想想,军统要杀我和赵局长,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打击满洲国和皇军的威信!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军才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只是被顺带捎上的小虾米!所以,真正该着急的,是日本人!”
王股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科长这逻辑……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宋梅生不给他细想的时间,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得让日本人知道,军统的人已经摸到哈尔滨了,而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得让日本人比我们更着急去铲除这帮人!”
“可是……科长,咱们直接去跟鸠山太君报告?空口无凭啊?”王股长提出疑问。
“当然不能空口去说!”宋梅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咱们得有点‘真材实料’。老王,你手下不是有靠得住的线人吗?让他们散出消息去,就说……警察局得到密报,有一伙可疑分子藏在南岗区的‘松井商行’仓库附近,形迹可疑,很可能携带武器,疑似反抗分子。”
“松井商行?”王股长吓了一跳,“那可是正经日本商社啊!这……这消息万一不准……”
“要的就是不准!”宋梅生冷笑,“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越能显出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警惕性!再说了,又不是让日本人直接去抄松井商行,只是让他们加强那一带的巡查和监控。只要日本人一动,阵仗闹起来,真正的军统分子听到风声,必然以为行踪暴露,要么仓促动手,要么就会转移——”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看着王股长。
王股长顺着思路一想,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只要他们一动,就更容易露出马脚!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日本人自然就把他们收拾了!科长,您这招……高!实在是高!这叫……打草惊蛇!”
“放屁!这叫引蛇出洞!”宋梅生笑骂着纠正,心里却松了口气,这王有财总算没笨到家,“不过,这消息的来源,得把握好。不能说是咱们确凿的情报,就说是底下线人模棱两可的汇报,咱们觉得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这才向上反映。懂吗?”
“懂!懂!模糊处理,进退有据!”王股长连连点头,对科长的“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事要快,要隐秘。”宋梅生最后叮嘱,“你亲自去办,找最靠得住的人散消息,而且要绕几个弯,最后让消息‘自然’地传到日本特务机关或者宪兵队的耳朵里。记住,咱们只是尽忠职守,汇报可疑情况,别的,一概不知!”
“科长放心!这点事我要是办砸了,我王有财提头来见!”王股长拍着胸脯,领命而去。
看着王股长兴冲冲离开的背影,宋梅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撒网,剩下的,就是等待鱼儿上钩,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数。他把真正的目标——悦来客栈的军统分子——巧妙地隐藏在了这个虚假的“松井商行”情报之下。一旦日军因为假情报而动起来,全城戒备加强,悦来客栈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必然成为重点排查对象。军统的人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会转移或采取行动,届时,就是他们暴露之时。
这是一场心理战,赌的就是日军对“反抗分子”的高度敏感,以及军统行动人员的谨慎(或者说,被迫反应)。
接下来的半天,宋梅生如坐针毡。他表面上在处理公务,心里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下午三点多,王股长鬼鬼祟祟地溜了回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科长!成了!”王股长关上门,压低声音,“消息散出去了,拐了好几道弯,最后是从一个经常给宪兵队厨房送菜的小贩嘴里‘无意’中漏出去的。我刚听说,宪兵队和特务科那边已经动起来了,往南岗区加派了人手,便衣也多了不少!”
宋梅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不敢完全放松:“嗯,继续盯着,尤其是……悦来客栈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
“明白!”
傍晚时分,宋梅生正准备下班,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他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是宋科长吗?我是特务机关鸠山机关长的秘书,机关长请你立刻过来一趟。”
该来的,终于来了。宋梅生稳住心神,用略带“紧张”和“恭敬”的语气回答:“是!是!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一脸紧张的王股长说:“鸠山太君召见。看来,鱼饵起作用了。”
当他再次走进鸠山彦那间充满檀香味的茶室时,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鸠山彦依旧穿着和服,但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审视。茶桌上没有茶具,反而放着一份卷宗。
“宋科长,坐。”鸠山彦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鸠山太君。”宋梅生恭敬地行礼,然后小心地坐下。
“今天下午,我们收到一些零散的信息,都指向南岗区松井商行附近有可疑分子活动。”鸠山彦开门见山,目光如刀般盯着宋梅生,“据我所知,最初的消息来源,似乎与警察局的一些线人有关。宋科长,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宋梅生心里早有准备,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太君明鉴!属下确实听到下面人汇报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南岗区那边有生面孔晃荡,行为鬼祟。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属下也不敢确定真假啊!只是觉得……觉得事关治安,宁可信其有,所以吩咐下面人多留意,万一有什么发现,也好及时向皇军汇报。属下绝不敢谎报军情,更不敢有意误导太君!”
他这番说辞,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完全是一副“尽职尽责”、“小心过头”的样子。
鸠山彦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茶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突然,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宋科长,不必紧张。你的谨慎是对的。对于任何可能的威胁,帝国军人都会保持最高度的警惕。”
他话锋一转:“不过,根据我们的核实,松井商行本身并无问题。但是,你的这条线索,却间接帮我们确认了另一件事。”
宋梅生心里一动,脸上适当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鸠山彦没有直接说明,而是按了一下桌上的铃。很快,那个冷面的秘书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新的文件。鸠山彦看了一眼,淡淡地说:“就在半小时前,我们的人在道外区悦来客栈,发现并击毙了四名携带武器的可疑分子。经过初步判断,他们很可能就是重庆方面的行动人员。”
宋梅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下,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听到“击毙”二字,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他脸上瞬间堆满了“后怕”和“庆幸”,甚至声音都带上了点“颤抖”:“真、真的有军统?!还、还好皇军神勇!多谢鸠山太君!多谢皇军救了属下一条小命啊!” 他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演技堪称完美。
鸠山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缓和了一些:“宋科长,你提供的信息虽然不直接,但确实起到了作用。这说明,你是真心为满洲国的治安着想。很好。”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宋梅生连忙表忠心。
“不过,”鸠山彦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军统的人虽然解决了,但你的名字既然上了他们的名单,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出门多带几个人。”
“是是是!属下明白!多谢太君关心!”宋梅生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从鸠山彦的别墅出来,夜风吹在脸上,宋梅生才发觉自己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场兵行险着的赌局,他赢了。借日本人之手,干净利落地除掉了潜在的杀手,还在鸠山彦面前强化了“忠诚可靠”的形象。
但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在这座城市里,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次“胜利”,都浸透着更深的黑暗。他坐进汽车,对司机说了声“回家”,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除掉了眼前的威胁,但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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