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那通看似关怀、实则暗藏机锋的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宋梅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高岛的调查绝非简单的内部审查,其锋镝已直指“松本顾问”这条可能引爆一切的导火索。坐以待毙,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必须反击,必须在这场由别人主导的审讯游戏中,夺回一丝主动权,哪怕这需要兵行险着。
那张被小陈从废纸篓里捡回来、写着“Z.c.m. 欠 2000,旧港仓库,月底”的纸条,此刻不再是烫手山芋,而是变成了他手中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带毒的匕首。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把匕首悄无声息递到高岛眼前,却又完全撇清自身干系的机会。
机会,往往青睐那些善于创造和等待的人。
第二天上午,天气依旧阴沉。宋梅生早早来到办公室,刻意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残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这是他精心维持的人设:一个被无端调查所困、却仍努力维持工作的敬业官员。
果然,刚过九点,那名面无表情的宪兵再次出现在总务科门口,声音冰冷:“宋科长,高岛股长请你去一趟。”
又一轮问询。宋梅生心中冷笑,面上却配合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跟着宪兵走向那间熟悉的问询室。他知道,决战的时刻,或许就在今天。
问询室里的陈设依旧,气氛却比前两次更加凝重。高岛股长坐在对面,面前摊开着几份显然是刚从档案室调来的原始单据复印件。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像是一只盯紧了猎物的隼。
“宋科长,”高岛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手指点着其中一份单据,“关于去年十一月,通过松本顾问渠道采购的那批冬季特种汽油。原始申请单和最终批复的预算申请上,都没有任何关于‘特别协调费’或‘风险金’的备注或附件。你对此作何解释?”
问题直指核心,咄咄逼人。宋梅生心里早有准备,脸上适时地露出窘迫和一丝慌乱,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这个……高岛股长,当时……当时情况特殊。松本顾问要求这笔费用不能留下书面痕迹,是……是口头约定的。所以……”
“口头约定?”高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涉及皇军物资和巨额款项,仅凭一句‘口头约定’?宋科长,你是觉得帝国法律和财务规程是儿戏吗?还是你认为,你的几句说辞,就能掩盖账目上的巨大漏洞和可能的贪污行为?!”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换做常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宋梅生也是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汗,但他强作镇定,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委屈和不甘:“高岛股长!我绝对没有贪污!我可以对天发誓!那笔钱确实付出去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记录……我……我当时也是听从上面的安排!我……”
他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和闪烁,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门口,又迅速收回,压低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高岛股长,有些事……我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有人非要盯着这笔旧账不放……”
高岛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态和语气的变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讲!在这里,没有什么不能讲!”
宋梅生咽了口唾沫,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我……我也是偶然听说的……只是听说!好像……好像张副局长那边,之前……之前也通过松本顾问的渠道,处理过一些……一些私下的物资。好像……好像数目还不小。当时好像……好像也有类似的‘费用’……但具体怎么操作的,我就不清楚了。我猜……我猜他是不是怕查松本顾问的旧账,会把他自己也牵扯出来,所以……所以才想赶紧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
他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点出了张怀民也可能通过松本牟利(这是大概率事件),暗示了张怀民打击报复的动机,并将自己塑造成权力倾轧的牺牲品。最关键的是,他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向,将高岛的注意力从“宋梅生是否贪污”引向了“张怀民是否做贼心虚、打击报复”。
高岛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他紧紧盯着宋梅生,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可信度。宋梅生坦然回望,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懑和一丝提供线索的急切。
审讯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高岛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仿佛在权衡利弊。
就在这时,问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高岛皱了皱眉,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档案室的小陈。他手里捧着一份文件,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屋内的任何人,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告高岛股长!之……之前您调阅的关于松本顾问的卷宗里,好像……好像遗漏了一份附件,董老师刚……刚找出来,让我立刻给您送过来……”
高岛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放桌上。”
“是……是!”小陈如蒙大赦,快步走到桌边,手忙脚乱地想将那份文件放在一堆卷宗上面。由于过度紧张,他的手一抖,文件没放稳,滑落下来,连带将桌上几张散落的单据和一张看似废纸的纸条也扫到了地上。
“八嘎!蠢货!”高岛怒斥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陈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蹲下身去捡拾。宋梅生也立刻起身,帮忙捡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对下属无能的恼火。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宋梅生的手“无意间”碰到了那张被扫落的、皱巴巴的纸条。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似乎被上面的字迹吸引,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将其和其他单据一起捡起,整理好,恭敬地放回桌上,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然而,他刚才那瞬间的细微停顿和眼神变化,却没有逃过高岛锐利的眼睛。
“那是什么?”高岛冷冷地问,目光锁定了那张纸条。
宋梅生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拿起纸条,看了一眼,随即像是有些尴尬,递了过去:“好像……好像是张废纸,不知道谁夹带进来的。”他的表情控制得极好,那瞬间的尴尬,更像是不小心让上司看到了无关的垃圾。
高岛接过纸条,目光扫过上面潦草的字迹——“Z.c.m. 欠 2000,旧港仓库,月底”。他的瞳孔微微收缩。Z.c.m.?张怀民?旧港仓库?那是黑市交易和走私的集散地!2000元!这是一笔巨款!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再次射向宋梅生:“这张纸条,你之前见过吗?”
宋梅生立刻摇头,表情无辜又带着点困惑:“没有啊!高岛股长,这可能是谁随手记的账,不当心混进来的吧?档案室里这种废纸很多。”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不知情者的角色。
高岛又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陈:“这纸条是哪来的?”
小陈都快哭出来了,带着哭腔道:“我……我不知道啊!可能就是……就是夹在那些旧文件里的……我……我没注意……”他的恐惧真实无比,完美掩盖了任何可能的破绽。
高岛不再说话,他拿起那张纸条,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些关于松本顾问和问题账目的卷宗,眼神变幻莫测。宋梅生刚才那番关于张怀民也可能通过松本牟利、并因此打击报复的暗示,与这张突然出现的、指向张怀民和黑市交易的纸条,仿佛两块拼图,在他脑中迅速拼接在一起。
如果宋梅生说的是真的,那张怀民的动机就不仅仅是内部倾轧,而是涉及更严重的黑市交易和贪污,他如此急切地想搞掉宋梅生,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这个推论,远比纠缠于宋梅生账目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漏”更有价值!
高岛沉默了片刻,忽然将那张纸条小心地收了起来。他再次看向宋梅生时,眼神中的审视和压迫感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宋科长,今天的问询先到这里。”高岛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提供的情况,我会核实。你先回去工作吧,保持通讯畅通。”
“是!谢谢高岛股长!”宋梅生恭敬地鞠躬,心中却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成功了!那把淬毒的匕首,已经通过一次完美的“意外”,递到了高岛手中。调查的风向,即将彻底扭转!
他看了一眼依旧惶恐不安的小陈,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转身,挺直脊背,走出了问询室。门外,阳光似乎穿透了阴云,投下了一丝光亮。
釜底抽薪,棋行险着,终见奇效。接下来的舞台,该交给那位自作聪明的张副局长了。宋梅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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