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李科长带来的“码头余波”警告,宋梅生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他像一只感知到风暴将至的蜘蛛,蜷缩在自己编织的网中央,每一根神经都感应着最细微的震动。就在他反复推演着如何利用张怀民这个“挡箭牌”来转移内部调查的视线时,一个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的信号,以一种极其意外的方式,敲响了他的门。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国雨夜,初冬的冷雨夹杂着冰碴,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让夜晚显得格外寂静和阴冷。宋梅生刚结束一场与王股长关于“旧账”如何“巧妙”处理的秘密谈话,正独自在客厅里,就着一盏孤灯,研究哈尔滨的市政地图,脑子里盘算着哪些犄角旮旯可能藏着不易察觉的物资流转通道。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但节奏独特的敲门声响起。不是王股长那种带着点谄媚的急促敲击,也不是邻居偶然的打扰。这声音很轻,两下,停顿,再三下,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冷静和谨慎。
宋梅生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个敲门的节奏,是他和极少数人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之一!谁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来找他?老木?不可能。小陈或王大力?他们绝不会冒险直接上门。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隐藏的匕首上,压低声音,用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语气问:“谁啊?大半夜的!”
门外传来一个被雨声和刻意压低后、显得有些模糊的女声,说的是俄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您定的伏特加送到了,天气不好,耽搁了。”
伏特加?宋梅生瞳孔微缩。这是他和安娜之间约定的、极其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的暗语!安娜竟然亲自来了?还是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的天气?出大事了!
他迅速打开门锁,拉开一条门缝。门外,安娜裹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脸色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碧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紧迫感。
“快进来!”宋梅生侧身让她闪入,随即迅速关上门,反锁,并拉上了门帘。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水、香水和她自身气息的味道。
安娜进屋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像一只受惊的猫,警惕地快速扫视了一下客厅,目光在几个可能安装监听设备的地方停留了一瞬,然后才看向宋梅生,语速极快地用中文低声道:“长话短说,我不能久留。你通过‘老周’那条线做的事,可能已经暴露了。”
老周?宋梅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指那个古董商!他心中巨震,但脸上努力保持平静,一边示意安娜到远离窗户和房门的沙发角落坐下,一边给她倒了杯热水:“慢慢说,怎么回事?‘老周’怎么了?”他故意用了这个代称。
安娜接过水杯,双手捧着,似乎想汲取一点温暖,声音依旧压得很低:“特高课那边,最近对几个与境外有零星贸易往来的商人盯得很紧,尤其是涉及一些……非常规物品交易的。‘老周’的铺子,可能已经被标记了。我收到风声,最迟明天下午,可能会有一次针对性的搜查。你最近如果通过他那里转过任何东西,必须立刻、彻底切断所有联系,清理掉一切可能指向你的痕迹!”
宋梅生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古董商这条线,是他为“喀秋莎”行动准备的后备物资渠道之一,虽然还没大规模使用,但确实有过几次小批量的试探性交易,主要是些市面上难搞的药品和特殊五金件。安娜的警告,等于直接告诉他,这条线已经变成了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消息可靠吗?”宋梅生沉声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来源我不能说,但风险极高。”安娜的眼神锐利,“相信我,宋科长,如果不是万分紧急,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找你。这对我同样危险。”
宋梅生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和眼中不容置疑的严肃,知道她所言非虚。安娜背后的苏联情报系统,在获取日方动向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她今晚冒险前来,这份人情和警告的重量,他必须承下。
“我明白了。”宋梅生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了决断,“谢谢你,安娜女士。这份情,我记下了。”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那……‘老周’本人?”
安娜摇摇头,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看他的造化了。我们无能为力,也不能再有任何接触。断尾求生,你应该懂。”
宋梅生默然。这就是残酷的间谍世界,一旦暴露,弃子是唯一的选择。他不由得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谨慎,与“老周”的联系都是通过王股长这个白手套进行的单线联系,且每次交易都尽量抹去痕迹。
“我立刻处理。”宋梅生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雨夜,“你怎么来的?安全吗?需要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不用。”安娜站起身,将水杯放在桌上,动作恢复了平时的优雅,仿佛刚才的急切只是幻觉,“我有我的办法。记住,彻底清理。另外……”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宋梅生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最近风声很紧,不仅仅是商业上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楼道和雨夜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宋梅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感觉心脏还在咚咚直跳。安娜的深夜到访,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潜藏的巨大危险。古董商这条线必须立刻放弃,而且要放弃得干干净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走进书房,找出所有与“老周”相关的、哪怕是极其隐晦的记录,包括王股长之前提交的、含有隐晦代称的报销单据副本,全部投入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然后,他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准备连夜去一趟王股长家。他必须亲自叮嘱王股长,立刻忘掉“老周”这个人,忘掉所有相关的交易,如果有人问起,就一口咬定只是普通的文化用品采购,并且近期因为价格问题已经停止了合作。同时,要检查王股长那里是否还留有任何实物证据。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宋梅生更加清醒。他一边快步行走在无人的小巷里,一边心里五味杂陈。安娜的警告来得太及时了,这无疑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但这也意味着,他好不容易搭建的一条备用渠道就此报废,未来的行动将更加困难。而且,安娜最后那句“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暗示,让他意识到,特高课和梅机关的“清源”行动,可能比他想象的规模更大,涉及面更广。
“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他忍不住在心里用了一句现代的比喻来形容这糟心的局面。刚搞定码头那边的麻烦,家里后院差点又起火。这潜伏工作,简直就像是在雷区里跳踢踏舞,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不过,安娜这次的行动,也让他对这位神秘的咖啡馆老板娘有了新的认识。她不仅是一个情报来源,在关键时刻,也展现出了合作的诚意和担当。虽然这种合作依然建立在利益和风险共担的基础上,但至少,他们之间那种脆弱的信任,似乎因为这次深夜的警报而加固了一点点。
来到王股长家附近,宋梅生没有直接敲门,而是按照约定好的暗号,在王股长家后窗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很快,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王股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窗户。
“科……科长?您怎么来了?”王股长看到雨夜中宋梅生严肃的脸,顿时睡意全无。
“别点灯,进屋里说。”宋梅生低声道,敏捷地翻窗而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宋梅生用最严厉的语气,向惊魂未定的王股长下达了“断尾”指令。王股长虽然贪财怕事,但对宋梅生的手段和背后的风险心知肚明,吓得脸色发白,连连保证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处理完这最急迫的隐患,宋梅生再次冒雨返回公寓。虽然浑身湿透,疲惫不堪,但心里却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一颗即将引爆的雷被提前拆除了。
换下湿衣服,他坐在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雨声。安娜的深夜到访,像一剂猛烈的清醒剂。它宣告了平静假期的彻底结束,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加快行动,在风暴彻底将他吞噬之前,找到那个能让他站稳脚跟的支点,或者,掀起一股更大的浪,把水彻底搅浑。
而这个支点或浪头,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那位处处与他为难的副局长——张怀民。宋梅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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