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的会议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宋梅生知道,真正的考验从来不在那些同僚之间的口舌之争上。果然,会议结束后不到两个小时,特务机关长鸠山彦大佐的副官就打来了电话,语气客气但不容拒绝地请宋梅生去特务机关“协助了解一些情况”。
该来的,终究来了。宋梅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警服,确保每一个纽扣都一丝不苟,然后才面色平静地走出警察局大楼,坐上特务机关派来的黑色轿车。车内气氛压抑,副官一言不发,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作响。
特务机关所在的小楼戒备森严,门口站岗的日本兵眼神冰冷,检查证件的过程一丝不苟。走进楼内,一种混合着消毒水、旧纸张和隐隐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梅生被直接带到了鸠山彦的办公室。
鸠山彦的办公室并不奢华,但异常整洁,透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鸠山本人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他穿着合体的日军呢子军服,身形瘦削,却给人一种精干锐利的感觉。
“报告,鸠山大佐,宋梅生带到。”副官立正报告。
鸠山彦缓缓转过身,脸上居然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宋科长,请坐。不必拘礼。”
“谢大佐。”宋梅生依言坐下,腰杆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姿态恭敬而不谄媚。
鸠山彦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并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像拉家常一样问道:“宋科长,来哈尔滨有几年了吧?对这里的气候还习惯吗?这北国的冬天,可是相当难熬啊。”
宋梅生心里警惕,面上却露出适当的感慨:“回大佐,快三年了。一开始确实不习惯,冰天雪地的,现在倒也适应了。就是这冬天太长,有时候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是啊,漫长的冬季。”鸠山彦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一个精致的紫砂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茶,却没有给宋梅生倒的意思,这细微的举动透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但寒冷的天气,也能让人的头脑保持清醒,不是吗?”
“大佐高见。”宋梅生附和道。
鸠山彦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宋梅生身上,但那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似乎要剖开他的外表,直视内心。“松江粮库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损失很大,帝国非常痛心。宋科长作为协防工作的具体负责人,压力一定不小吧?”
开始了。宋梅生打起十二分精神,脸上适当地流露出沉重和自责:“卑职无能,未能阻止火灾发生,给皇军和满洲国造成了重大损失,深感惭愧!请大佐责罚!”他先主动请罪,姿态放得极低。
鸠山彦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和:“意外灾害,谁也无法完全预料。我找你来,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想听听你个人对这次事件的看法。毕竟,你是最早带队进入粮库进行所谓‘安全整改’的,也是最后时刻在现场参与指挥救援的。你的视角,或许比较独特。”
这个问题看似开放,实则凶险。说多了,容易言多必失;说少了,又显得推诿或心中有鬼。
宋梅生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回大佐,从我个人在现场的感受来看,粮库的管理确实存在不少隐患。比如线路老化问题严重,消防设施配备不足且维护不力,员工的安全培训也显欠缺。我们总务科此次奉命前去,本是希望尽力弥补这些不足,可惜……时间仓促,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终酿成大祸。这是卑职失职之处。”他再次强调客观隐患,并将总务科的行动定性为“尽力弥补”但“力有未逮”。
“哦?”鸠山彦微微挑眉,“我听到一些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你们的检修工作不到位,甚至可能操作不当,留下了隐患。也有人说,你们更换的消防器材,质量低劣,形同虚设。宋科长,对此你怎么看?”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张怀民攻击的核心点。
宋梅生心里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鸠山彦:“大佐明鉴!关于检修工作,我们有完整的流程记录和粮库方面的签字确认,所有操作均在对方监督下进行,符合规范。至于器材质量……”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愤懑:“我们采购的器材,均有正规渠道的合格证明。至于为何在现场效果不佳,据卑职了解,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当时场面失控,人员慌乱,很多器材被非正常使用甚至损坏所致。当然,如果大佐怀疑采购环节有问题,我愿意接受任何调查,并全力配合!我相信,事实会证明总务科和我个人的清白!”他再次祭出“欢迎调查”的法宝,态度诚恳而坚定。
鸠山彦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话锋突然一转,不再纠缠火灾细节,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宋科长,你觉得,在这哈尔滨,在这满洲国,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
这是一个关于忠诚和立场的问题,比火灾本身更致命。
宋梅生心脏狂跳,但脸上却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后恭敬地回答:“回大佐,卑职以为,最可靠的人,是那些能脚踏实地为‘日满亲善’、为‘大东亚共荣’事业做出实实在在贡献的人。是那些忠于职守,能办事、会办事,并且能把事情办好的人。而不是那些只会空谈口号,或者忙于内部倾轧的人。”他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实干者”,同时暗讽了张怀民之流。
鸠山彦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他轻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这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熬。
过了好一会儿,鸠山彦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宋科长,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赵局长也多次在我面前夸奖你,说你是警察局里难得的干才。这次火灾,虽然令人痛心,但也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以后的工作,要更加细致,更加谨慎。”
“嗨!卑职明白!感谢大佐教诲!一定铭记于心!”宋梅生知道,这次审问般的谈话,似乎暂时过关了。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鸠山彦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示意谈话结束。
“卑职告退!”宋梅生起身,立正,敬礼,然后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走出特务机关那阴森的小楼,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宋梅生才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鸠山彦的每一句话都看似平淡,却暗藏机锋,尤其是最后那个关于“忠诚”的问题,简直是直指核心。他虽然没有抓到任何把柄,但那种无形的怀疑和压力,却比张怀民的直接攻击更令人窒息。
这次“审视”,与其说是调查火灾,不如说是鸠山彦对宋梅生本人忠诚度和心理素质的一次深度试探。宋梅生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消除对方的疑虑,未来的路,将更加如履薄冰。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小楼,眼神变得愈发坚定。无论多么艰难,“喀秋莎”都必须在这虎狼环伺之地,继续潜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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