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居”深处的医疗室，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安抚神经的草药混合的清淡气味。光线被调至最柔和的程度，仿佛是为了不惊扰躺在病床上，那个脆弱的、正在与梦魇搏斗的灵魂。
陈婧，在半昏迷与剧痛的折磨中，挣扎着睁开了眼。
左肩传来的灼痛，让她全身的神经都条件反射般地紧绷起来。富豪的医疗机器人已经完成了手术，包扎得极为专业，但深入骨髓的创伤，却无法被任何止痛剂完全麻痹。她的身体，像被撕裂过的画布，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
更让她痛苦的，是脑海中不断回放的画面——机械臂挥来的巨大阴影，林默呆滞的眼神，以及唐飞那张布满血丝的、濒临崩溃的脸。
她是一名警察，一名身经百战的刑警。她总是能在最混乱的现场，做出最冷静的判断。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经验，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好身边的人。
然而，在“数字猎场”里，她判断失误了。她没有识破张文博的陷阱，反而将团队，将林默和唐飞，带入了绝境。她甚至，差点害死了林默，最终，还让自己的搭档为了救她而重伤。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第一次对自己“警察”的判断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信念，此刻，都在这片疼痛与悔恨的沼泽中，摇摇欲坠。
她不是英雄。她只是一个，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的——失败者。
***
在医疗室一墙之隔的战情分析室，气氛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
唐飞和林默，正面对着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从“数字猎场”中解析出的、关于张文博“作品”的初步数据。那些晦涩难懂的代码和逻辑结构，此刻却显得异常清晰，像一块块冰冷的，刻满了嘲讽的墓碑。
唐飞的双手，依然缠着厚厚的绷带，被烧伤的指尖，不时地抽搐着。他坐在控制台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要从那些冰冷的数据中，挖出张文博的灵魂。
内疚，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心头来回绞割。
“是我的错。”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自责，“我太急功近利了。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那是陷阱，如果我能更谨慎一点……陈婧就不会受伤。”
林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唐飞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底的深渊。
那段“记忆幽灵”虽然被他识破，但它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却远未消散。他仿佛还能听到苏晴的哭喊，还能看到她那双绝望的眼睛。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痛苦的时候。
他必须保持清醒。
他必须找到张文博的破绽。
他必须理解，那个“作品”，到底意味着什么。
团队的凝聚力，在这次惨烈的失败后，降到了冰点。信任，像被摔碎的镜子，虽然还勉强拼凑在一起，但裂痕，已然触目惊心。
***
富豪，却在这片压抑中，如同一股清流，再次出现在医疗室。
他手里没有香槟，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来自地表温室的、含苞待放的白色郁金香。
“陈警官，感觉好些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不至于过分热情，也不至于显得冷漠。
陈婧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既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也是将他们推入陷阱的幕后推手。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富豪没有在意陈婧的冷淡，他将郁金香插在床头，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老友，“但请相信我，有些时候，有些真相，只有在最极端的压力下，才能浮出水面。”
他轻轻敲了敲床头的小桌板，一个加密的平板，无声地滑到陈婧面前。
“这是我的情报网络，正在监控的‘幽灵协议’引发的全球灾难。”富豪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场遥远的自然灾害，冷静而客观，“全球各地的数据节点，正在以每天数百个的速度被‘净化’。每一个节点，都意味着一片区域的数据彻底消失，所有与该区域相关的信息都被抹除。”
平板上，一张巨大的全球网络地图，清晰地呈现在陈婧眼前。无数红色的、正在闪烁的光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地图，如同感染的病毒。
富豪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红点上。
那个红点，正位于新长安市的中心区域。
“可惜了，新长安市第一中心医院。”富豪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它马上就要成为下一个目标了。根据‘幽灵协议’的运算速度，二十四小时内，它的所有医疗数据，病人档案，药品库存，甚至包括所有监控记录……都将被彻底‘净化’。”
“不过，”富豪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无能为力，“我们现在自身难保，陷阱与反陷阱的游戏，消耗了我们太多资源和精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婧，像是在观察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毕竟，我们现在只是几个被困在‘饕餮居’的囚徒，不是吗？”
他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起身，离开了医疗室，将平板，留给了陈婧。
医疗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平板上，第一中心医院的实时监控画面，清晰地映入陈婧的眼帘。
里面有正在抢救的病人，焦急等待的家属，奔跑穿梭的护士……
还有，那个身穿警服，站在急诊室门口，焦急地打着电话的——年轻警员。
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正在挣扎的希望，那些被拯救的可能……
陈婧的眼神，从之前的迷茫和自我怀疑，逐渐变得坚定。她那颗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警察”身份的心，在这一刻，被那些无辜的面孔，被那些即将被抹除的生命痕迹，重新点燃！
她知道，富豪在测试她。
也在逼迫她。
他用这种方式，将选择，再次扔回了她的手中。
即便知道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即便她身上还有伤，即便团队的信任已经摇摇欲坠……
她，无法坐视不理。
当林默和唐飞，怀着复杂的心情，再次来到医疗室探望她时，陈婧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迷茫和软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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