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二天一大早，秦王府门口那条原本宽敞的街道，就变得有些拥堵。不少百姓借着买菜、赶集的由头，特意绕到这边，伸长了脖子，对着那朱漆大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街角的一家露天茶棚，生意比往日好了三成。
“听说了吗？昨天那阵仗，礼部的官员抬着箱子，跟流水似的往秦王府里送，金光闪闪的，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一个刚跑完腿的脚夫，端着一碗粗茶，说得唾沫横飞。
“何止是金子！”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某大户人家采买的婆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家老爷跟礼部的一个书吏有亲戚。说是光那东海进贡的上品东珠，就赏了十斛！还有那亮得能照出人影儿的蜀锦，整整一百匹！”
“我的天爷！”茶棚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秦王妃，到底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又是献上新菜谱，又是得太后赏赐，现在连陛下都这么大手笔！这也太得宠了吧？”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个戴着方巾，面容清瘦的读书人，却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未必是好事啊。”
众人立刻看向他。
“张秀才，此话怎讲？”茶棚老板问道。
那张秀才放下茶碗，缓缓说道：“天家之恩，如日中烈火。寻常人，谁能受得住这般炙烤？你们只看到了赏赐，可曾想过这赏赐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米铺：“你们看，王屠户家的猪肉，今天一早就涨了两文钱。他说他家亲戚在宫里当差，听说秦王妃最近爱吃他家的猪头肉，预备多备些货孝敬王府。这猪肉一涨，咱们的饭桌上，是不是就得少一筷子肉？”
“还有米价！”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立刻接话，脸上满是愁容，“我刚才去李记米铺问了，最好的那档子白米，一斗涨了足足十文钱！那掌柜的说，秦王府得了这么多赏赐，以后府里的用度肯定更精细，这好东西，自然就紧俏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还在津津乐道于皇家八卦的百姓们，脸色都变了。
对他们而言，皇帝赏了多少金银珠宝，那都是远在天边的故事。但柴米油盐的价格，却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秦王妃得宠，意味着想巴结秦王府的人就多了。巴结，就要送礼，就要投其所好。一来二去，那些原本就精贵的食材、料子，价格自然水涨船高。最后这笔账，还是会算到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头上。
“唉，这日子，是越来越难了……”
茶棚里的气氛，从方才的兴奋，瞬间变得愁云惨淡。
***
而此刻，被百姓们议论纷纷的“风暴中心”，正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素色便服，坐在离茶棚不远的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津津有味地听着墙角。
“我靠，我成通货膨胀的罪魁祸首了？”苏妙妙放下车帘，一脸的匪夷所思，“这锅我不背！皇帝老哥这赏赐，明着是捧我，暗着是给我拉仇恨啊！你看那些大爷大妈的眼神，就差冲上来找我报销买菜钱了。”
【高明！实在是高明！这一招，比直接派人监视我们还毒。这是在动摇我的群众基础啊！他知道我苏妙妙走的是亲民路线，就故意用这种‘恩宠’来割裂我跟人民群众的关系。这帝王心术，玩得贼溜。】
坐在她对面的墨渊，神情倒是依旧平静，仿佛外面那些议论，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将一碟切好的蜜瓜，推到了苏妙妙面前。
“先吃点东西。”
“吃不下了，气都气饱了！”苏妙妙摆了摆手，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一块蜜瓜塞进嘴里，“不行，我得出去一趟。我好不容易在京城父老乡亲面前，立起一个‘活菩萨’、‘美食家’、‘致富领路人’的光辉形象，不能就这么被几箱金子给毁了。”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走，去城南最大的粮米市场看看。”
***
京城南市，是城内最大的农副产品集散地。
天还没亮，这里便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苏妙妙带着玉竹和凌风，在市场里转悠了一圈，脸色越来越沉。
正如茶棚里那位大娘所说，几乎所有的粮油铺子，都悄悄上调了价格，尤其是那些品相好的精米白面，涨幅最大。
他们走到市场里最大的一家粮行“丰年堂”门口。
掌柜的姓钱，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正摇着一把蒲扇，指挥着伙计将一袋袋品相普通的陈米摆在门口，而那些颗粒饱满的新米，则被堆在仓库深处。
“钱掌柜。”苏妙-妙-走上前去，脸上带着客气的微笑，“你们这新米，怎么卖啊？”
钱掌柜斜了她一眼，看她穿着普通，便有些爱答不理：“新米？那都是给大户人家备下的。你要买，就买门口这些，三十文一斗，爱买不买。”
“我记得，前几天你这新米，还只是四十文一斗吧？”苏妙妙依旧笑眯眯的，“怎么今天就成了‘非卖品’了？”
“这位夫人，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钱掌柜嗤笑一声，“如今这京城，风向变了。秦王府圣眷正浓，以后用度只会越来越讲究。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自然要紧跟风向，把好东西留给贵人。您要是嫌贵，就去别家看看，哦不对，别家也都一样。”
那副奸商的嘴脸，看得苏妙妙拳头都硬了。
【好家伙，这不就是典型的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吗？还把锅甩到我头上来？今天非得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市场经济的铁拳。】
“钱掌柜，”苏妙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如果我说，我要把你仓库里所有的新米，都买下来呢？”
“什么？”钱掌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你知道我这仓库里有多少米吗？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小娘子，别在这儿说大话闪了舌头！”
“凌风。”苏妙妙懒得跟他废话，只淡淡地叫了一声。
凌风上前一步，将一块刻着“秦”字的腰牌，拍在了钱掌柜面前的柜台上。
“砰”的一声闷响，钱掌柜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三颤。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秦……秦王府？”
周围的百姓，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看到那块腰牌，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是秦王妃！真的是秦王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刚刚还拥挤在别家铺子门口的人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王妃娘娘！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粮价一天一个样，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是啊王妃！您行行好，跟陛下说说，管管这些黑心的商人吧！”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诉着苦，将苏妙妙围在中间，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钱掌柜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王妃娘娘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这米价……小人马上就降下来！马上！”
“降下来？”苏妙妙冷笑一声，“晚了。”
她环视了一圈围观的百姓，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静一静，听我说！”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米价、菜价上涨的事情。也知道，外面都在传，是因为我得了陛下的赏赐，才导致了物价波动。”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传遍了整个市场。
“在这里，我跟大家交个底。陛下赏赐我，是因为我献上的新菜谱，能让皇家宴席增光。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们整个大乾的体面。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因此忘了本，忘了当初是谁，在我开‘火凤祥’赈灾的时候，给予了我支持和信任！”
她指着跪在地上的钱掌柜，厉声道：“像这种，打着‘孝敬王府’的旗号，实则囤积居奇、鱼肉百姓的奸商，我苏妙妙，第一个不答应！我们秦王府，也绝不会用这种带血的粮食！”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百姓们听得是热血沸腾，纷纷叫好。
“但是！”苏妙妙话锋一转，“光是惩罚一个钱掌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今天他倒了，明天还会有张掌柜、李掌柜冒出来。”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所以，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我的‘火凤祥’饭庄，将与城中十家信誉良好的米铺合作，共同推出‘平价米’！保证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一成，每人每日限购五斗！不仅是米，猪肉、蔬菜，我们都会陆续推出‘平价系列’！”
“除此之外，‘火凤祥’每日午时，会限量出售一百份‘当家红烧肉饭’，用最好的五花肉，配上东北大米，只卖三十文一份！让大家伙儿都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物美价廉！”
这番话，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
百姓们先是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王妃娘娘千岁！”
“王妃真是活菩萨啊！”
苏妙妙的这一手操作，太漂亮了。
她没有停留在道德谴责上，而是直接用商业手段，釜底抽薪。
‘平价米’和‘红烧肉饭’，就是两把尖刀，直插那些投机商人的心脏。既稳定了民心，赢得了声望，又给自己的‘火凤祥’，做了一波史无前例的巨大宣传。
【哼，跟我玩舆论战？在信息时代，姐玩剩下的东西，都能吊打你们这些封建土老帽。皇帝想用‘恩宠’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借着这把火，给自己再添一把柴，把火烧得更旺，旺到让他都觉得烫手！】
看着被百姓们簇拥着，脸上重新露出自信狡黠笑容的苏妙妙，一直隐在人群后的墨渊，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了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
他的王妃，总是有办法，将危机变成转机。
***
傍晚，秦王府。
凌风步履匆匆地走进书房，将一份卷宗呈上。
“王爷，查到了。三十年前，宫中确实有过一场大火，烧毁了存放部分前朝档案的‘文渊阁’偏殿。当年负责看守的太监，也死于火场。而那位昭华公主身边的宫女、太监，在城破之前，便都以各种理由，被遣散出宫，不知所踪。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墨渊翻看着卷宗，面沉如水。
线索断得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有人在刻意抹去一切痕p迹。
“我知道了。”他合上卷宗，声音听不出情绪。
看来，京城这条线，是查不出什么了。唯一的突破口，只剩下南疆。
他正沉思着，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苏妙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正是被她从美食研发中拉出来当了一天“吉祥物”的庖丁。
“王爷，尝尝我新研发的‘酸汤肥牛面’！开胃！解乏！”苏妙妙把碗往他面前一放，酸辣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哼！好好的肥牛，非要用那酸汤来煮，简直是暴殄天物！”庖丁在一旁痛心疾首。
“你懂什么，这叫味觉的碰撞与融合。”苏妙妙白了他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墨渊旁边，邀功似的说道，“怎么样？我今天这波操作，是不是很帅？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苏妙妙不仅会做菜，还会平抑物价，简直是京城第一贤内助！”
墨渊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又看了看那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酸汤肥牛面，心中因调查受阻而产生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酸辣鲜香，瞬间打开了味蕾。
“很好吃。”他由衷地赞道。
“那是！”苏妙妙嘿嘿一笑，“我跟你说，南疆之行，迫在眉睫了。皇帝这老狐狸，肯定已经派人盯着我们了。咱们得找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去。”
墨渊放下筷子，看着她，缓缓说道：“由头，今天早朝，我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
他将早朝上，自己提议“遣一位能臣，深入南疆，安抚各部”的事情，对她说了。
苏妙妙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
“我靠！老公，你这配合打得可以啊！”她激动地一拍大腿，“你在朝堂上铺路，我在民间造势。皇帝就算再不情愿，在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面前，这‘南疆钦差’的职位，除了你，还能给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个阳谋，一个暗局。
一个在朝，一个在野。
皇帝布下的天罗地网，反而成了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剑。
“行了！事不宜迟！”苏妙妙站起身，斗志昂扬，“明天我就去把‘火凤祥’的事务交接一下，再把我那个‘孕妇特工队’的章程写好。南疆！我来了！我妈留下的瓜，我吃定了！”
南疆的崇山峻岭之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兰因与靖王，昭华与拜火教。
所有的谜底，都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亲自去揭开。
而京城的这一场由赏赐引发的风波，最终，以秦王妃苏妙妙的名望再次达到顶峰而告终。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名望的背后，是通往更大漩涡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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